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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的放大

 黎荔专辑 2021-12-17
局部的放大
黎荔


当你盯住一个局部,并把它放大来看时,你会全神贯注专注于此,不断深入挖掘并思考,因此,跳出了以往的思维惯性,有了对这个世界的重新发现与审视。
 
比如,春天里,草丛中,树荫下,一丛丛深褐色枯叶中,一棵棵娇嫩欲滴的鲜蕨肆意生长,好似高高地举在头顶,半握着的一只只粉嫩拳头。天地之间,回荡着我们人类听不见的,蕨们惊心动魄的呐喊。瞧那一根根酷似蒜苔样的蕨芽,其色青中透紫,密布灰白绒毛,顶芽蜷曲如微缩竖盘。盯住那蕨芽看了又看,你会发现它实在美极了,宛如法老手中装饰华丽花纹的神圣权杖。


 
比如,人们总会根据自身的价值观来对自然界的生物来分益害,而有时这种分类会导致我们忽略很多美。毕竟大自然的一切是没有好坏之分的。以天牛为例,这是一种植物的钻蛀性害虫,林、果、桑、茶、棉、麻、木器等均可受其为害。但如果你抓到一只天牛,放在手心仔细观察,会发现天牛的花纹很好看,触角很优美。天牛绝对对称的肢体,是教士双手交叉胸前的那种高贵,是修女头戴白色三角帽的那种静美,那一对长长触角弯成的精巧优雅,用什么溢美语言形容都不为过。手心的天牛,分明是一幅比任何画家笔下更美的创造。把天牛的美放大了看,会感觉它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反而是值得观赏的。
 
比如,你盯住一个汉字长时间地看,细细领会品味,会发现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图画,渐渐地在你眼前浮现出来。“旦”字是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夕”字是黄昏时天际依稀模糊的一牙新月,“采”字是一只手垂放在郁郁草木之上。我发现汉字是有脸的,“笑”就是笑脸,“哭”就是哭脸。很多字都给人一种人格化的特征,如“死”字总给我雄赳赳的感觉,但绝不是慷慨前往的,那开步走的姿态很生硬,很憋屈,有一种痛苦的痉挛在其中弥漫。古老而美丽的汉字,在漫漫历史的变迁中,从甲骨金文篆书一直发展到现在,依然蕴含着文字的某种原始形态,世界的一切,包括它的滋味、色彩和特质,似乎都包蕴其中。


 
比如,当我们凝视一朵花,不断贴近再贴近,近到与这朵花面面相觑的地步。花朵被放大到特写的局部,使人不得不仔细端详它们,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未曾注意过的细节和精妙之处。有一位美国女画家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e),一生专注于创作巨大的花卉作品。不管是曼陀罗、康乃馨,还是玫瑰、蜀葵、罂粟、牵牛花、木槿花、鸢尾花,在她的画作中,这些花朵,是被放大了的。有时她呈现的,甚至只是一朵花的局部,用微妙的曲线和和渐层色,组成神秘又具有生命力的构图。于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花,大得像一座山,在感受花瓣细腻质感的同时,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广袤感。在欧姬芙的画笔下,有的花充满了欲望,有的花野性而凶猛,有的花有一股子静气,观之,可以清心。欧姬芙的每一朵花,传递出的感觉都不一样,仿佛它们自成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她说:“如果将一朵花拿在手里,认真地看着它,你会发现,片刻间,整个世界完全属于你。”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看待事物的新角度,不是向外看,而是向内看,往细微处不断深入。
 
当你盯住一个局部,并把它放大,就是把它的边缘逐一拧上螺丝,不让其滑脱,就是把一个观看对象牢牢地固定住,并企图让它因你的凝视,展开折叠的全部内涵与外延、时间与空间。事物依旧是那个事物,但换一种观看方式,也许就会获得别有洞天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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