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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不曾来入梦

 黎荔专辑 2021-12-17
魂魄不曾来入梦
黎荔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这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名句,这两句写唐玄宗思念杨贵妃,思悠悠,恨悠悠,以至于语调酸楚地向天倾诉:阴阳相隔已一年,为何你从未在我梦里来过?不但现实中已阻隔生死,连梦中也不曾相逢。说起来,既然日有所思,就应该夜有所梦,唐玄宗如此思念杨贵妃,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曾梦见她呢?古人相信“灵魂说”,认为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会在天上俯瞰人世。唐玄宗的纠结在于,当初他在江山与爱情中选择了前者,一代君王在战场上舍弃和牺牲了至爱之人,已在另一个世界的美人,能否体谅他为国为民的心情,放下怨恨,魂兮归来,哪怕只是相逢在梦中?如果魂魄不曾归来,不肯入梦,是不是因为她未曾原谅?
 
如唐玄宗那样为故人悠悠生死不曾入梦而感怀的人,世间还有不少。记得郭沫若话剧《蔡文姬》第三幕,写到曹操重金赎回蔡文姬,归汉的文姬却郁郁不乐,因为一心想念着她留在南匈奴的儿女。一夜,行至父亲蔡邕墓前跪祷,向墓独白:“我总想在梦里看见他们一眼,但奇怪的是他们总不来入梦”。还记得以前读倪匡的文章《数风流人物:长沟流月去无声》,文内提及他与三毛、古龙三人对死亡存有不可解之处,却又认为人死后必有灵魂,于是定下了“生死之约”。“三人之中,谁先离世,其魂,需尽一切努力,与人接触沟通,以解幽明之谜。”结果古龙走得潇洒,忘了生前的约定,没多久三毛也谢世了,同样的让倪匡失望,连梦也不施舍一个。


 
其实,三毛岂止跟古龙、倪匡有约定,她和林青霞、严浩三人也有过“生死之约”。林青霞有一篇文章《三梦三毛》,说到三毛走后没多久,她在半夜三点钟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清脆地叫了声“青霞”!然后声音渐渐由强转弱地说着:“我头好痛,我头好痛,我头好……”林青霞心里纳闷,这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三更半夜的。至今一直没有人承认是谁打的电话。那声音很像三毛。又有一次,林青霞在梦里,见到窗前,一张张信笺和稿纸往下落,她感觉是三毛回来了,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在传达信息。一九九一年六月,林青霞到埃及旅游,抵达开罗的第一个晚上,与另一个朋友入住当地旅馆,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床侧放有一张藤椅。在那晚的梦中,林青霞很清楚地看见藤椅上坐着三毛,她中分的直长发,一身大红飘逸的连身长裙,端庄地坐在那儿望着旧日朋友,仿佛有点儿生气。林青霞一看见三毛,先是很高兴她没死,后来一想,不对!马上念“唵嘛呢叭咪吽”,然后就醒过来了。过了数年,林青霞将此事告知偶遇到的严浩,从此再也没有梦见过三毛了。
 
大抵入得梦的,皆是刻骨难忘、铭记于心的人与事,或是某种期盼与挂念。而且尤以每每醒来,还历历在目般的真实,方可称得上是“入梦”二字。但是,即使你心心念念,旧魂魄也不一定进入你的梦。为什么会如此呢?我觉得,正如说机遇垂青于有准备的人,魂魄也只显形于有特殊感官知觉经验的人。几乎可以说,没有特殊感官知觉经验,就没有魂魄传奇存在的余地。生命中的确存在着令人难解的特殊感官知觉经验、或者说“异象”,而每一则魂魄传奇,在解构后,都能找出一种或多种特殊感官知觉经验的内涵。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归根到底,是我们的感官知觉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而梦境,正是我们的生理特征与心理特征的各种要素的随机性编码集成。梦的本质是我们对脑的随机神经活动的体验。在睡眠中,认知系统依然对储存的知识进行检索、排序、整合、巩固等,这些活动的一部分会进入意识,成为梦境。在这个意义上,倪匡不曾梦见三毛,林青霞能够梦到三毛,皆是个体的知觉和行为经验所决定的吧?而唐明皇之所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根本无法面对他亏欠与抛弃了的杨贵妃,他也只是个贪生怕死的痴心帝王,如何敢与不甘怨恨的旧魂魄在梦中纠缠。


 
魂魄也许是我们今天的科学尚无法论证的某种信息态、磁场态的存在,一种量子叠加态的存在。梦境是所谓跨“世界”的量子纠缠或意识纠缠,这个量子叠加态会受到观察它的人的意志影响。如果有魂魄,我觉得它应该像一团氤氲的、凛冽的、将万物连绵成一体的气体,它律动、震颤、奔跑、起舞,像风一样吹,吹过身体,吹过梦境,吹过遥远的过去和更遥远的未来,吹过夜晚、旷野和星空,吹向更开阔的地方,它在天地之间飘荡流浪,直到重新找到某种凝聚的方式。
 
你听见火焰痉挛时发出的“呼呼”声了么?
你听见阵阵晚风吹动松涛时发出的“哗哗”声了么?
你听见人的心自己在动时发出的“嗡嗡”声了么?
梦境的深深水潭中,过去与未来氤氲缠绵
每条路都通向这里,只是出口隐藏得太深
每个梦都像在突围,只是经过的人无法预测
流浪的魂魄纵身一跃,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只剩下梦中惊醒的人,独自迷离在明暗之间
月色飘渺,风声带着夜曲掠过无穷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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