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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中国屏风里

 黎荔专辑 2021-12-17
迷失在中国屏风里
黎荔


16世纪欧洲至东方的航线开辟以来,中国屏风、丝绸、瓷器等艺术品被大量运往欧洲,在欧洲掀起了一场波及诸多领域的“中国风”。中国的花鸟画与欧洲华丽绚烂的巴洛克艺术以及后来纤巧精细的洛可可艺术发生了交融。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尽态极研的屏风与墙绘,成为表现这种欧式中国风的最佳载体。发现20世纪著名设计师可可·香奈儿的设计灵感,就与中国屏风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香奈儿女士一生热爱收集屏风,据说她共收集了32扇形式各异的屏风。她说自己就像只蜗牛,总是背着房子,无论去哪,都会带上两面中国屏风和书。香奈尔说自己从来都不会住在完全敞开的房间,进入室内第一件事,就是用屏风把自己包围起来。她收藏的那些来自18世纪的中国乌木漆面屏风,由赭红与金色两种颜色构成。屏风上有驾鹤飞去的女子,乘鱼归去的男子,手持拂尘的仙人,有江南的小桥流水,平湖秋月,自由行走的珍禽异兽,临水照影的奇花异草。香奈儿尤其喜爱其中纯净无暇、富于古典美的山茶花。这些美丽屏风上的东方元素,化作了香奈儿的灵感来源,成了她设计生涯中的重要部分,成为她发布会的舞台装饰、宣传影像的背景与广告大片的细节。
 
这种欧洲人特别喜爱的中国漆面屏风,展现了中国高超的传统手工艺:漆艺、雕刻、绘画、描金,有的还有螺钿或玉石镶嵌,最重要的是展现了中国古代贵族的生活情趣和审美意境。屏风真是一件特别的物事,在中国古人的政治、文化和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远古时代,屏风只是一种遮风避雨的实用工具,进入等级社会后,屏风逐渐演化为一种权力符号。随着物质的丰富、文化的繁荣,屏风被历代和文人墨客赋予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对中国文人来说,山水花鸟鱼虫皆可入画,也皆可咏志,因此每一面屏风都可能展现了一个故事,一段历史,或者当时的心情,呈现出一种超越精神层面的艺术形态。


 
古诗词中的中国庭院,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除了院墙围栏之外,入得室内,还有着防风、隔断、遮隐的各式屏风。有独扇、三扇、五扇的座屏,也有可折叠、可开合的曲屏;有朴素的竹屏风,也有用云母、水晶、琉璃等材料,以象牙、玉石、珐琅、翡翠、金银等贵重物品装饰制作的奢华屏风;有不加一点一画于其上的绨素屏风,也有镶嵌、绒绣、绘画、刺绣极尽工巧之能事的书画屏风,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屏风营造了一种似隔非隔,似断非断的宁静空间,它呈现出来的文化底蕴和营造出来的悠然、清静的氛围,恰好是居家生活中能够让人备感惬意和舒适的状态。所以,屏风不仅在中国历千年而不衰,也几乎受到了全世界时尚家居界的关注和喜爱。
 
读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嫦娥》一诗,首联“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总让我遥想那种镶嵌着云母装饰物的屏风。寂处幽居、永夜不寐的主人公,长夜独坐,心境黯然。室内,烛光越来越黯淡,云母屏风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越发显出居室的空寂清冷。窗外,那点缀着空旷天宇的寥落晨星,仿佛默默无言地陪伴着一轮孤月,也陪伴着永夜不寐的人。孤栖无伴的嫦娥,寂处道观的女冠,尽管仙凡悬隔,但在独享寂寞这一点上却灵犀暗通。这首诗中的屏风用云母装饰,可见很精美细致,“烛影”指屏风后面透出来的烛光,一个“深”字点染得意境全出,屏风后面的荧荧烛影,何等幽深,映照着素壁秋屏、玉容明灭。
 
读沈复的《浮生六记》,其中的“活花屏”让我印象极深。陈芸,一个很有情调的女子,她乡居时突发奇想,竟然用扁豆和竹篱笆做了一扇活的屏风。“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髙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这个两人才能移动的活花屏,分明是一个豆架盆景小品,盆中种扁豆这样的藤本植物,引导其在竹屏格上蜿蜒生长,形成藤蔓式屏风。不久,绿意葱茏,使室内绿荫满窗,即使深秋,也春意盎然。若将屏风摆于院中,人坐其中,仿佛身处碧绿的原野,真是妙不可言。


 
有学者认为,中国最古老的家具究竟是什么?既不是凳子,也不是桌子;既不是床榻,也不是几案,而是屏风。在远古,屏风随着穴居生活而走进人们的日常。在历史演进和文化繁荣中,屏风除了可作为家居之外,后来也成为了独立存在的装饰品和陈设品,承载着古人对政治秩序的诉求,寄托着文人墨客的理想情趣。作为中国人,我好像也有着难以释怀的“屏风情结”。试想此刻,坐在一曲五扇的屏风围合中,屏风上伸展着一株株梅花,绽放着一朵朵纯净疏淡的花,有的白里透红,有的洁白典雅,也有的粉色如霞,花瓣润泽透明,似冰雕,若玉琢,千姿百态,随风飘动。花丛中有数只小鸟,有的在款款低飞,有的在展翅舞蹈,有的在恬静栖息。这被鸟语花香的东方美所浸润的屏风,如诗如画,引人入梦。鸟儿在枝头雀跃,而梅花娇嫩羞涩,和煦的春风似乎从屏风中拂面而来,吹进了房间,而在这一瞬间,你似乎领悟了永恒的真谛。你说不出,在你身边涌动着的这众多的绚丽生命意味着什么;你只知道,坐在屏风之旁的你,并不孤独。
 
《闲趣》(阿根廷)卢贡内斯
 
黄昏用轻轻的画笔
点缀我周围的宁静,
宝石的嫩绿色调
又抹上了一缕深红。
 
一轮圆月钻出了树丛;
茂密的树叶使寂寞更浓,
一个蜘蛛用它的丝线
迷人地编织苍穹。
 
穹隆中蝙蝠纷飞
宛如中国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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