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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校园绿得发亮的草坪，我看到一只乌鸦，正庄严地踱步在草坪的中央，就像一团阴影。过了一会儿，它开始扑腾翅膀，那扑棱棱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我没见过比它更黑的鸟儿了。在中国，乌鸦向来被当作不祥、凶险的象征，民谚里就有“喜鹊报喜，乌鸦叫丧”的说法。一个人清早出门，倘若碰上乌鸦在聒噪，就觉得晦气透顶。乌鸦在西方的名声也不大好，也被视为不祥的征兆，一大群乌鸦盘旋天空的场景往往会让联想到世界末日降临。比如《圣经》中就曾记载：上帝降下大洪水的第40天，诺亚打开方舟的窗户，向外放飞了一只乌鸦，但乌鸦在空中飞来飞去，直到洪水退去也没有回到方舟。从基督教时代开始，在西方乌鸦形象就很负面，原因之一是“光”作为上帝的象征为教会极力推崇，而“黑暗”则遭到贬低和驱逐，对黑色的憎恶是当时民众的普遍认知。这对乌鸦这样一种几乎全黑的鸟类而言显然是不利的，它们日渐被视为死亡和地狱的使者。
诺亚放出的乌鸦没有回到方舟，说明了乌鸦是一种不驯服人类的力量，它们是高度个性化的，以不可预测的方式行事，在这一点上它们更像猫而非狗，善于在人类聚居的城镇生活，但却不容易被驯化，甚至以其诡计多端、胆大妄为，成为了人类永恒的对手。作为对手当然要被黑了，更何况乌鸦本身就是一种全身或大部分羽毛为乌黑色，嘴、腿及脚纯黑色的鸟类。它们越冬可以留在北方，在万木枯槁的秋冬季节，萧瑟秃枝上经常落着几只乌鸦，呱呱的叫个不停，或是在一片荒芜的隆冬原野上空，大群大群地盘旋低飞。乌鸦是杂食性的，它们吃谷物、浆果、昆虫、腐肉及其他鸟类的蛋，一点都不挑食，只要眼前出现其他食物，这智力极高、狂到没边的鸟，就会大摇大摆地过去，毫不犹豫的拿走，不管这吃的是谁的……即便是面对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它们也没有任何的畏惧。到底是因为乌鸦本身强悍又聪明，可以找到和人类过招的生存空间，还是因为乌鸦这一身黑，还有那凄惨嘶哑的叫声，人们总说看见它们就晦气，更不用说杀了或吃了它们，对这充满了各种玄学色彩的凶鸟，许多人总会礼让三分，于是，本身就性格凶悍的乌鸦，更加富于侵略习性，更加无法无天了，完全不把人类放在眼里。当被纵容的乌鸦干出了更多恶作剧，它们在成为人类心中反派角色的路上也就越飞越远了。
它们成了幽灵般可怕的鸟，漂泊来自夜的彼岸，黑沉沉的冥府阴间。他们扑翅飞来，预兆着一连串无情飞灾，将接踵而至。乌鸦，从头到脚，被黑得透透的。黑透，就意味着它们从诞生起就进入了永远的孤独和偏见。万物未经人类触碰之初，是无言的，沉静的，不带色彩，不染尘垢。即使是一只黑色的乌鸦，它也不是黑夜的使者，受雇于死神，负责带领人的灵魂穿越阴阳。黑鸟就是丑陋吗？你仔细看看，乌鸦的黑羽泛着紫蓝色金属光泽，披着一层深邃的幽光。你说那些在枝桠上吱吱喳喳的叫，翘着长长尾巴的喜鹊就很好看吗？一串串不同的鸟鸣，挂在树梢、屋檐、窗前的某处，或飞在我们头上，越过我们，这些自然声音在风中的随意撒播，为什么非要扬此而抑彼呢？现在，在我的眼前就是这样一只黑鸟，没有做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没有笼罩任何宗教的圣词、民间的巫词，拒绝任何象征和隐喻，它只是一只纯粹的乌鸦——一只非常有力的鸟，无论姿态、线条还是颜色。它没有去往风暴之夜，也没有去往冥府之岸，这鸟群中胆子最大的鸟，在草坪上栖息了片刻，然后展翅从我面前，一身闪亮黑羽，美丽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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