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杏已经活了整整两亿年光阴了,它是整个宇宙里为数不多的,能够跟任何中生代生物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物种。如果有一天,我们人类从这个星球上彻底消失,古老的银杏也许还不会谢幕。在萧萧秋风中,面对一株黄透了的银杏树,漫天纷飞的叶片,像天空撒下的一片黄金雨。三片、四片、五片,慢慢地,你眼前便是一片宁静而缭乱的金黄色景观。只要有一株参天银杏守护的地方,无论它生在山野,还是栖身古刹,这株揣着沉默而深切的悲悯,站在高处的树,罩得住方圆数十里。站在银杏树下,总是忍不住惊叹,那样孤独的一棵树,内里竟然蕴藏着如此浩瀚的能量,它似乎总有花不完的精气神,足以焚烧整个人间的秋天。如果说银杏的能量感,是俯瞰人世、宝相庄严的那一路,那么,向日葵的能量感,则是无论如何,都要倔强地追光,向着光明的那一方。在向日葵还未盛开时,花盘总是会朝向太阳。它们之所以这么做,本质上是为了弥补由倾斜照明引起的能量损失。为了直面阳光,向日葵需要不断扭动“脖子”。它们的茎部含有生长素,本来生长素的分布是均匀的,但是当阳光照射的时候,向光的一面所含有的生长素会转移到背光处,让背光处较快生长,于是带动花朵向有光的一面倾斜。生长是一点点进行的,所以向日葵并不是即时的跟着太阳转,会相对延时一点摆动。到了向日葵完全盛开之后,当花盘越来越沉重的时候,它们就不再扭“脖子”了,会停留在早期确定的那个方向,不再改变,并且花盘渐渐下垂,到秋天的时候完全低下来。秋雾散尽之后,向日葵走完了自己夸父逐日的一生。它一生源源不断汲取的太阳能量,变成了怀抱中千千万万个孩子,凝聚成一颗颗饱满密集的追忆。 从早到晚,从东到西,向日葵,一朵决然挺立的花,凝望着太阳在光中行进,它灼灼的瞳孔里有一个世界,有一整个光明宇宙。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每一片叶子,每一蕊花瓣,都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舒展的叶子是一片片青色的云,围住花盘的花瓣是辐射的光芒,向日葵分明就是地上的小小太阳。在这片没有神坻的灰暗大地上,它用一杆瘦弱的身躯,托举着一张丰满绽放的面庞,斜塔般挑出一个恢宏的太阳印象。得多么强烈的生长动力,才能让葵花攒足了劲,一路向上,一层层地拔高绿色的扇叶,只为把脖子伸到更高的地方。得多么强大的内在能量,才能让葵花时刻面朝着太阳转动,不怕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那只能挡住一会儿光线,不怕黑夜降临倏然失去光明,在大约凌晨3点时,它又朝向东方等待太阳……我喜欢那种充满能量感、有着激射张力的植物,无论是秋天到来时被点燃的灿金银杏,还是春夏时节一颗金黄头颅逐日旋转的向日葵。每个人都如此的不同,像是生活在各个地方的植物,遥遥相望,姿态万千。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如苔藓一般向阴而生,也有人如向日葵一般向阳而生。你能奢望忧伤的苔藓了解一朵向日葵疯狂与热烈交织的内心吗?当然,向日葵也不能完全了解背阴之处苔藓的那些潮湿忧伤。不过,这怀抱着光明之心的花,那么愿意分赠一些光芒,一些生命的恣意,让世界上的别处也披上一身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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