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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天外来客

 黎荔专辑 2021-12-17

家中的天外来客

黎荔



我收藏有一块小小的天然陨铁原石,来自于瑞典的陨铁,其国际命名是Muonionalusta,精八面体,IVA类陨石群组。瑞典M铁陨石,据研究大概在45.6亿年前形成,是目前人类已知最古老的陨石。100万年前坠落在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即现在的瑞典和芬兰交界处以西。1906年第一块Muonionalusta,在瑞典Kitkiöjärvi村附近被发现。至今,这个陨石散落带还不断有碎片被发现,很多陨石猎人常年在此寻找陨石。
 
因为在大气层中燃烧磨蚀过,陨石的形态都是浑圆而无棱无角的,抚摸起来非常圆润厚重,经常有一些玩家上手盘玩铁陨石,使其逐渐形成浑厚的包浆,呈现出万年老天铁的古朴质感。这块瑞典M铁陨石沉甸甸的,有细密的纹路,原先外表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坑,还有形状各异的沟槽,现在经过了切割抛光,打磨过的切面,与纯铁一样,但仔细看还是不同的。如果放大观察可以看到,陨石有非常细微的魏德曼花纹(维斯台登构造),就是一些交织形成的带状物,晶体线形的花纹。这些纹路清晰明朗,纵横交错,富有几何艺术的美感,从陨石内里透出熠熠生辉,是陨石之为陨石的身份标志。这种构造纹路是贯穿整个铁陨石的,无论用什么角度,细细端详都可以察看到。


 
Muonionalusta应该是一颗小行星的铁质内核。当它落在我们的星球上时,它碎成了许多碎片。拥有一块小小的陨石,就是拥有一颗天上的星星,哪怕是星星碎片的一部分。这块小小的闪着幽光的天铁,它来自宇宙深处,我轻轻地抚摸它,就是在与外太空零距离接触。想象百万年前的天空,曾划过一个明亮的火球,宛如白昼。火花四溅,隆隆的声爆和强闪光,骤然下了一场奇特的雨,从天空中降落下来的不是雨滴,而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千姿百态的石头。它们在几百甚至几千平方公里的荒原上散落四处,可见当时陨石冲击地球的力量,是多么的奔放而强大!坠落在这颗蓝色星球上,这些陌生的天外来客,捂住碎裂的骨骼,猫着腰躲在荒草丛中默默种植星光。它们内心深处尚未熄灭的燃烧,被厚厚的土层和冰雪包裹,深埋在地下,进入了漫长的蛰伏。直到有一天,某块碎片睁开眼睛,一道强光照射着它。“嗯,一块陨石,品相不错。”它被握在一个好奇的人类手中,正被用一枚放大镜仔细端详。
 
这个好奇的人类就是我呀!当然,在漂流到我手中之前,这块星之碎片也曾经历过不同的人类,在我的身后,它也必将经历不同的其他未来人类。世间没有两块相同的陨石,在穿越大气层高温高压的融化与熔蚀之后,这些碎片们瓦解得千姿百态各不相同。所以,属于我的这一块,无论贵贱精粗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我因而疼爱它,珍惜这一场缘分,世上陨石千万,我却恰好遇见这块,世上收藏陨石的人亦有万千,它却偏偏遇见我。我们之间的聚会,是浩浩莽莽、无始无终的时间荒野上的短暂聚会。这一场聚会也不过短短数十年吧?我只能安安分分珍惜这匆匆的相属相连的岁月。


 
在夜深如海时分,有时,我会与这来自太空的使者,东拉西扯说说话:“这是你想要的吗?来到一块陌生的土地上,来到一个陌生的种族之间。”“和我说说你的故乡吧!和我说说太空的黑与冷,一路流浪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的兄弟姐妹大部分都失散了吧?你幸存了下来,由一颗彗星变成了一颗陨石,由原来的数百吨变成了现在的你——129克”。我都想好了,如果有一天,这天外来客突然开口与我对话,我会这样来回应:“你问我是谁?——我是人类,就是太阳系第三颗行星上的生物。”
 
与这块微闪的宇宙之铁相对,无端端地感受到它的孤独,在茫茫时空中无际漂流的孤独。我与它虽然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我们之间也有相似的部分:在我们彼此的幽暗深处,都有孤独亘常如故。
 
《星星》索德格朗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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