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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家记:我们从何时开始不再迷恋“图兰朵”?

 传统服饰 2021-12-17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图兰朵”在我国从热捧到冷遇,更像是一出文化自省的大戏。

之前写过《》就提到,不论是开拍的2018年,还是上映的2021年,全国内的班底选题会选到“图兰朵”都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迷惑的事儿。如果算上王小平写《三色镯》这本书所宣称的“历时八年潜心构思创作而成”,2012年同样是难以理解的。这完全说明了整个团队既不懂外国的“图兰朵”,也不懂自己国家的观众。

中国对于歌剧《图兰朵》的追捧始于1998年,当时在太庙实景演出了九场,据说票价最高达1500美元,观众中百分之七十是外国人,导演是张艺谋。作为世纪末的演出盛典,又是打着“Z国公主回家了”的旗号,在当年确确实实砸出了不小的影响力。

△ 紫禁城版《图兰朵》

张艺谋自称自己在此之前根本不了解歌剧,也不知道《图兰朵》,所以面对这样一部经典之作他当时能做的也只剩下对视觉部分进行包装。

说老实话,导演《图兰朵》之前,正经的歌剧我还没看过。

不止如此,张艺谋对歌剧也没有什么兴趣。虽然他的作品常常透了一种中国文化的高深感,但他自诩“市民阶层”,骨子里还是有点那代人对于“高雅艺术”的排挤感。

为了执导《图兰朵》,张艺谋在意大利“临时抱佛脚”看了两场,一个是《图兰朵》,一个是《阿伊达》。意方还曾安排张艺谋去看瓦格纳的一部歌剧,听说要演五个半小时,张艺谋在前排贵宾席上坐了一会就“开溜”了。

于是,他非常表面地将角色的服装全部重新进行了设计与制作,毕竟其他层面的不归他管,他也不懂怎么改。当时是1997、1998年,大家考虑一下这个时间点以及张艺谋当时的风格,他拿出来的方案是以明朝服饰为基础,风格要华丽要夸张,最后制作了600多套丝绸戏服(也有说700多套,1000多套的,总之就是做了挺多的)。

△ 紫禁城版《图兰朵》

不同于现在很多人认为,图兰朵的故事是另外一个地方被错放在中国,或者纯粹就是想象中虚构出来的被安在中国头上的故事,张艺谋显然是非常把这个故事当作中国故事去呈现的,所以他追求的就是如何将《图兰朵》的故事放回中国的语境里来。

在导演《图兰朵》之前,我对歌剧所知甚少,后来我知道了,让《图兰朵》回故乡,是许许多多的人几十年来的梦想。我很幸运能担任此次演出的导演,来替许多人圆这个梦。

太庙实景本身便可成就这一版《图兰朵》的大半成绩,因为这个故事大部分本来就发生在宫殿之前,而太庙本身无须加以装饰,打上灯光就足以震慑大部分的外国观众,仿佛便是这个故事的梦境得到了实现。

在这个大前提下,增加的京剧元素、武术元素都显得只是点缀而已。不过孙惠柱认为,张艺谋把大都会版本开场中表现公主血腥的“人头”济济场面改成了表现武术,削弱了故事里原本对于公主血腥阴暗和王子英勇残暴的表现。

△ 紫禁城版《图兰朵》

但这里其实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普契尼版本里,角色更为正面的其实是柳儿和王子,作为“Z国公主”的图兰朵反而并不那么阳光可爱。或者说,图兰朵在哪个版本里都不是具备中国“传统”女性美德的形象,她是一个以婚姻为武器向男性复仇的冷酷女性形象。她的谜题也不是传统古装剧故事套路里类似抛绣球、对诗文、擂台比武之类的考验选拔夫婿的环节,图兰朵是真真实实地想以此为契机去把那些来答题的男性杀死。从这点上来说,如果将她改得比较女权,反而是比较适合现在观众口味的。

这就不得不回过头来鞭一下《图兰朵:魔咒缘起》了,王小平在诸多改编版本里估计只看过名气最大的普契尼歌剧版本,因为电影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角色柳儿,是普契尼独创且十分具有性格特特征的。

△ 电影《图兰朵:魔咒缘起》里的柳儿

△ 大都会版歌剧《图兰朵》里的柳儿

《图兰朵:魔咒缘起》里三个谜题用的也是歌剧版本的,但是删减太多了,导致答案发散,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变得莫名其妙。比如这个第一题,电影里问题的“是什么,生于黑暗,逝于黎明”,这很容易就会想到星星月亮啥的,绝对想不到答案竟然是“希望”。剧本里的问题比这个长得多,且编剧缩写得也不对。

△ 《图兰朵》剧本翻译

图兰朵的三个谜题,以及她为什么要问这些题目,那些男人为什么冒死也要去答题,这是构成这个故事的基本逻辑,但是电影里完全没有。原著《三色镯》里虽然改成了,男主角为了爱情而去拯救公主的纯爱路线,但这个改动导致了另外的一个逻辑不自洽,也就是“开心嘴炮”提到的,如果是为了救公主,为什么不把这个题目公开,等大家有把握答题了再去,还要设置答题时间呢?

张艺谋并不理解“图兰朵”,也不理解歌剧,这直接导致了他后来2009年鸟巢版《图兰朵》的口碑暴跌,打着“开幕式原班人马打造”的旗号,直接搞成了“整齐的团体操”。

△ 鸟巢版《图兰朵》

在那之后,全民性的对于《图兰朵》的关注就淡下去了,歌剧就回归到了它本身剧院的受众里。剧院里的受众,比起张艺谋擅长的视觉部分,更关心的是歌剧本身、表演本身。在那之后,不论是谁针对中国大众市场来选择“图兰朵”进行改编,都显得十分落伍,更何况竟然还是一个全中班底。

回过头来看,张艺谋和“太庙”对于《图兰朵》的意义是相仿的,就是往上叠与“China”有关的buff。太庙版(又名“紫禁城版”)总投资1500万美元,鸟巢版“总投资高达1.2亿元人民币”,这样的大投资如今看来也很有当年的宣传特色。

△ 鸟巢版《图兰朵》

可能在今天看来,强行把“图兰朵”这个故事中国化特别有东方主义的意味,还不如就假设它是一个虚幻的故事。毕竟,大都会版本的服饰又明又清不合适,张艺谋的服饰号称以明朝为蓝本也不见得多合适啊。撇开那些地域定位来说,张艺谋的“图兰朵”就真的最中华特色吗?

△ 大都会版歌剧《图兰朵》

△ 紫禁城版《图兰朵》

△ 鸟巢版《图兰朵》

△ 1961年Cecil Beaton设计

△ 卡拉斯版《图兰朵》

对于自己的《图兰朵》作品,张艺谋自我感觉“没想到一不小心还给咱们国家长了脸”,这的确在当时也是普遍评价,尽管如今看来十分匪夷所思。张艺谋早期电影十分具有类似的特征,在奥斯卡还挂在媒体和电影人嘴边的那些年,拿出去参选的也大多是这类,充分满足西方对于东方的刻板想象,不论它是欲望的、陈旧的,亦或是辉煌的、古老的。这种行为现在很容易就被称作“自我东方主义”,即“东方人的东方主义”。

“自我东方主义”从字面就可以看出是从“东方主义”延展而来的,一般指的是艺术创作者从西方刻板想象出发进行自我创作作品。据说最早提出这个概念或说发现这个问题的是日本人,他们似乎也是最早这样去迎合的,并且日本也因“自我东方主义”从西方世界获益不少。从曾经对“奥斯卡”的追捧,到现在对“奥斯卡”的不屑一顾,就不难看出“自我东方主义”本质上是弱势群体谋求发声、谋求认同的自我改造。

当网络世界发现“东方主义”的相关理念以后,就把它当作贴纸到处标记。事实上,傅满洲、陈查理都是“东方主义”。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在清代中期之前,西方世界那些对于中国的过度美好却扭曲的乌托邦式的想象,也是一种东方主义。将“东方主义”粗暴地理解为贬低、否定显然是不对的。

△ 大都会版《图兰朵》

△ 弗朗索瓦·布歇画作

△Kinuko Y. Craft 

举个一直让我很不适的例子,每次“眯眯眼”的舆情下面就能看到有人发女爱豆的照片,企图用白皮大眼尖脸翘鼻的游戏建模长相来证明中国女性的美貌,这样就真的不算丑化亚裔长相了吗?通抵抗“东方主义”的方式,是建立文化自信和文化自强,当然,这些还需要建立在对自己文化大象就从来不在乎别人说它是长鼻子的猪。

虽然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张艺谋的风格,但就从“东方主义”这点上来说不能苛求1998年的张艺谋,但2009年的张艺谋显然就开始路径依赖,2016年拍出《长城》的张艺谋获得什么样的非议就都是他该得的了。

至于《图兰朵:魔咒缘起》就完全属于迷惑操作了,王小平开写《三色镯》小说都是2012年了,《图兰朵》早就成为了一锅某种意义上的“冷饭”。拍完以后迟迟没有上映,就该让它和很多失败的投资一起凉掉,而不是在2021年谋求档期。想起一个阿婆主吐槽,最让ta糟心的不是电影评分低,而是他企图走进影院做类似观影评价时发现,这些电影竟然不仅没打折,还越卖越贵了!电影为什么评分评价对于普通观众如此重要,因为它先给钱再观看,虚高的预期给人的感受就是遭受了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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