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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一棵半树

 新用户7906BykL 2021-12-17

院子里原本有三棵树,砍了一棵半,便只剩下一棵半了。起初的一两回,我一直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路,只是想刻意忽略那些无关紧要的新变化,比方说谁家买的新车,新车上的新车牌,新车牌上一连串新数字,而忽略一些变化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发生新的另一些变化。

终有一天,我袖着手佝偻着身躯走过时,一股冬风“嗖”地就吹到了面前,再到脸上,一下就越过了脑后勺,远远地跑了,那么快,像后面有什么有东西在追赶它一样。我猛然一惊,这个风的节奏明显不是之前那样,变快了很多,抬眼一看才发现,原来树的地盘已经发生了新变化,三棵树已经被砍了一半,风乘这个机会就刮得更快了,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像被风灌醉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这剩下的一棵半树,竟无所适从,这可是我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啊。但我真的太懂树了,栽下过树、爬上过树、砍倒过树、扛起过树、锯开过树,我甚至抱着一棵树睡过,像紧紧抱着一个女人一样,还做过连续不断的春梦。

那时,我只是个十七八岁的汉子,沐浴焚香后,提着一把磨得锃亮开山斧,杀气腾腾地跟在师傅后面,在大富冲(名)的林场里砍过一个月的树,一棵、二棵、三棵,很多棵,一个晌午就能砍倒十几棵。每一个生命都不容亵渎和杀戮。每砍倒一棵树后,我感觉身上的阳火就会下降一点,心悸就会加重一点。我的师傅是个老砍匠,再阴翳幽暗的深山老林里的树都砍过,他当时告诉我,能够拯救阳火的唯一办法就是晚上抱着树睡觉,把树掠取的阳火找回来。我照做了。

砍伐得多了,我更清楚,没有一棵树会心甘情愿自己被刀斧砍倒,它上食风雨,下饮黄泉,日复一日地长在那个地方,把根扎向土地深处,把叶肆力向阳散开,从一指长到碗口粗,再到抱围大,每长一丁点都不容易,但它是希望一直都那么长着,长着是它渴望的状态,开枝散叶,荫庇一方,这就是树是一辈子啊。

一棵半树被砍的时候我肯定离现场很远,未听到一点动静,不知这帮人是怎么把树放倒的,他们有没有认真看“倒向”,但在这里,四周除了高楼就是矮楼,貌似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倒向”。但没有“倒向”,树还是被活生生地砍了。我从没有见识过这种砍树的方法,砍下一棵半,留下一棵半,而更让人奇怪的是,一棵半树被砍倒后,总应该会留下一点什么,是一根枯枝也好,一块树皮也好,一片碎叶也好,但现场什么也没有留下,地上干净得像被狗过的饭盘一样,给人的感觉是这一棵半树原本就没有在这里生长过,太不可思议了。

太阳始终被高楼远远地隔档住,冬风还是肆无忌惮地从人前蹿过,越来越像一只张狂的怪兽,“呼呼”作响。我依稀听见了六楼蔡叔家的孙子小石头(名)正郎朗地念诵着“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这应该是《诗经·伐木》中的内容,师傅曾经用老家话一字一句地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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