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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华:我的人性观与一次性侵危机的化解

 颐源书屋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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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彭小华,旅美独立学人,关系-交流研究者,作者授权首发。



遇到侵犯或者感觉遭到不公平对待、权利受损时,很多人喜欢把对方的行为归咎于人性恶。用积极心理学的观点说,这是一种悲观的解释方式,让人限于无助。纠正不好的行为是可能的。纠正人性?太困难了。

我们可以不用把不好的行为解释为人性使然,就事论事。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可能为善,也就是做出好、利己利人的行为,也都有可能为恶,也就是做出不好、侵犯他人权利和利益的行为。人性的善恶不是固定不变的,两者一直同在,随时可以转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善、恶的念头和行为经常是对外界不同刺激的反应。一般来说,如果感觉安全、没有危险、攻击(包括语言的攻击),就不容易生起恶念和采取攻击性、破坏性言行。

另一方面,很多恶的、伤害人的言行,未必是出于主观恶意和伤害、毁灭的企图,而是出于自利的目的,只是在追求自利的时候,忽视了或者说没有考虑到对他人主权和利益可能造成侵犯、伤害。

很多人认为人性本恶,我认为善才是人性的根本方向、正道。恶是对善的偏离,是不对的,需要且可以可以制止、纠正。

具体方法上,可以是针锋相对以恶制恶,也可以是唤起对方本有、潜在的理性、良知、善意。我遇事多采用后面这种方法。

年轻时,我曾经经历过一次性侵的危机。就像我历次遇到的人性危机一样,是我的人性观,是对人性的理解、信心,和纠正“恶”的思路帮助了我,也帮助了对方,没有让事情走向对一方或双方以致多方的伤害,让事情最终有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

这个结局也强化和坚定了我的人性观和止恶、制恶、纠错的方法论。



那年我23岁,结婚不久,住在单位的宿舍里。那是一栋老旧的二层楼房。我和前夫D先生在2楼分得一间12平方米的屋子。楼梯和地板都是木头的,隔音很差。上楼以后是过道,过道两边是两排门对门的屋子,每间屋子住着一户人家。那时候单位房子很紧张,只有已婚人士才有资格分房。对面邻居小L却是例外。他还没有结婚。

小L是一个很沉默的人,随时打扮得光鲜、讲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我们从来没有交谈过。我几乎没听见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女友小张倒是热情开朗,我们见面总要聊上几句,彼此很友好。

这天D先生到上海开会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晚上8点左右,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L。他说:“我可以进来坐一下吗?”

来者是客。大家邻里邻居的,这次D先生去上海的机票还是他帮忙买的……我没有理由戒备,礼请他进屋。

哪知他一进屋就反手把门锁上了,径直走到床头,转身看着我说:“今天晚上我就在这儿睡了。”

不是请求,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单方面宣布一个决定。

我突然恍然大悟。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隔三岔五接到一个男士打给我的电话,问长问短,对我家里的情况很了解,来什么客人了、吃什么菜了都知道,问他是谁、怎么知道这些情况也不肯说,问他打电话什么目的,回答是,“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脱口而出,“原来一直给我打电话的是你?!”

他说,是的。

看来他是蓄谋已久啊!

我凛然说,绝不可能!我没有这个兴趣。除非杀了我,没人可以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是一个权利问题、尊严问题。

他一副不以为然,胜券在握的样子。



怎么办?

怎么可以摆脱眼前的危机?

跑是跑不掉的。他是练武功的人,身手敏捷,力气大,对付我太容易了。

屋子只有一道门,我还来不及开门肯定就被他抓住了。

跳窗更不可能。我甚至无法越过他跑到窗边。

呼救?我可能有机会喊出一、两声。我的声音倒是很容易被听见,可在有人可以进门之前搭救我之前,我可能就已经受伤,甚至没命了。

实际上,他已经从我家茶几上的篮子里拿起一把长达50公分的藏刀,拎在手上摇来晃去,说“你相不相信我拿这把刀捅你?”他甚至隔着茶几用刀尖抵着我的喉头、胸口。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才不信呢!”

我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害怕。他捅我干什么?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伤害我不是他的目的。何况,那对他没有好处。如果伤到我,他将难逃惩罚,轻则受处分、丢面子(我感到他是一个特别爱面子的人),重则丢工作、坐牢。无论如何,他的人生就毁了。

就算没有生命危险,我一喊,事情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爆炸性新闻。我不想成为人们的谈资,也不希望他身败名裂,造就一个恨自己的人。

我决定耐心地同他交谈,只要我不攻击他、激怒他,不把他逼到墙角,他就不会做出过激行动,我就是安全的。

我要唤起他的理性、自尊,让他放弃他错谬的想法。



他发现他不能逼我就范,也许他也觉得用强不是一个好办法,他开始进行情感攻势,讲述起他对我的“爱慕”。

他是我的中学校友。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他就认识我了。那时候,我课间常常在操场上打乒乓球,高中生的他站在楼上看见过。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到了同一个单位工作,而且还成了对门而居的邻居!于是过去的某种情感被激活了。

这下我心里有了底。既然你声称”爱“,那就谈“爱“好了。

如果爱一个人,那肯定希望做让她开心的事,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对吗?

他没法说“不对”。事态开始朝着我的逻辑的方向发展。

可是,你想做的事不能带给我开心。我不喜欢。你明明知道我已经结婚,自己也有女朋友,这样做算什么?你心里的那份情感原本是美好的,为什么要污染它?

我说我不怪你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如果你勉强我,那只会让我反感、愤怒、看不起!我不相信你希望这样的结果!

他不甘心,对我和女性整体进行贬低,“女人都一样,你有什么了不起?想和我睡觉的女人多的是!“

自我感觉挺良好。

我说:“无论有多少女人想和你睡,我不是其中之一!你似乎并不尊重女性?如果你认为女人都一样,那说明你认识的女人太少了,你还没有机会认识很多很好、自尊自爱的女人。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我和你想的不一样。至少我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和你苟且。如果我这样做了,你更会觉得所有女人都一样,这对你来说太可悲了!你会因此对女人感到幻灭,再也不会相信感情的忠诚了!哪怕为了让你对女人还有一些尊重,对感情还有一些信心,我也绝对不会答应!”

我感觉他被震动了。神情变得端正起来。



过道上不再有杂沓的脚步。人们都已经睡觉了,整栋楼、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我和他已经僵持三个多小时了吧,他终于同意放弃在我家睡觉的想法,但是要求“至少吻你一下”。

我说:“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愿意,也不会回应你,那跟你吻一块石头,吻一块木头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不死心,不过,屋里的气氛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不再有紧张和对峙。

我把话题转到他和小张的关系上。

他经常打小张,哭叫声整个楼都听得见,还曾经把小张打得躺在地上,他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楼上倒拖着拖到楼下去。我说这样很过分、很野蛮。他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头发说,“你不知道她多过分。她经常打我,不把我弄毛不罢休。”

我说无论如何她是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你这样对她很不好,也影响邻居,影响大家对你的看法,希望以后有话好好说,别再这样了。

已是午夜,经过四个小时的斗智斗勇后,他终于不再坚持什么,却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肯定觉得很失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今晚的事是你一时糊涂,你走出这个屋子以后,我就当它没有发生过,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友好相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连D先生都不说……

他不说话。我劝他回去睡觉,他不动,我说:“你是怕小张问你为什么在我这儿呆这么晚,不好解释吗?我去叫她来接你。”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没等他反应过来,我转身拉开房门,走到对面敲了他的房门。小张开了门,我平静地对她说,“小L在我家,你来把他接回去吧。”

小张什么都没问,跟着我进了我家的门,叫小L回家睡觉,他乖乖地跟着她离开了。




一场危机就这样解除了。没有彼此的言语攻击、中伤。没有人身伤害。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遇见小L,我坦然、大方地和他打招呼。

事情过了就过了,不会再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对我只有尊重,而不会有欲念了。

我不希望他背上包袱、羞惭,不好意思面对我。那对他很不好,不利于他的改变和成长。

我的友善态度让他放松,从此表现得像个兄弟一样,和小张一起给我很多关心和帮助。有好吃的东西他们会送一份给我。我拔了智齿,痛得张不开嘴,他们给我送药、帮我熬粥。后来,我打羽毛球伤到了腰,不能走路,他俩送我去做治疗。直到三年后我离开单位去念研究生,但凡有事相托,小L总是尽心尽力地帮我。

这个故事也完全可以是另外的样子的。不过,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事隔多年回忆起来,仍然感到欣慰。

疫情下的生死之问与内在安宁——专访《最好的告别》译者彭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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