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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场恐怕会让大家悲欣交集。开心的是，活动即将圆满结束。悲哀的是，我讲的是人生告别会，还要亲自操刀，策划自己的人生告别会。 我们是忌讳死亡的民族。 鲁迅写过：一家生了男孩，合家欢乐，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于是收到几句恭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于是得到一顿大家的痛打。 但是，再暴力的殴打也赶不走死亡。人生70即古稀，46亿年地球，500万年人类，多少代人来了又走了？作为唯物主义者，自打出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关键是怎么过这一生？ 有一份报告显示，68.6％的中国人在生前不曾交代过自己的身后事。多数人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离开人世。 作为教育人，我在思考地球和人类的同时，必须思考自己的生命，包括葬礼。我在策划自己的告别会时，想问问万能的度娘，居然无可奉告，这真是一片希望的蓝海、朝阳的产业啊。也对，我的告别会本应由我做主。
首先是参加人员。 我的至亲，尤其是我的爱人。从青枝绿叶走进我生命，到脸上丛生痛苦的皱纹，都是我、孩子、工作和岁月的馈赠。我本希望让她走在前头，不忍心让她悲伤，但又希望她多活，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陪陪老人，等等孩子。 对于我的孩子，没能给她财富、地位，甚至任性的生活，这是她的不幸。但也给她和谐民主的家庭关系、正直的品性，以及对她梦想的支持，她也是幸运的。当然，一切尊重她自己的判断，她其实也不是我的孩子，是她自己对于生命的渴望诞生的。 现场会有我的学生。我不会去邀请他们，我信奉“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但他们肯定会来，就像教师节，总会有简约而坚持多年的祝福，就像2015年在我的作品签售现场，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们悄悄出现在了现场，花丛中是他们的贺卡，“虽说青春躲不过岁月这把刀，在我们每个人的青春岁月里，都有这么一位文采飞扬、充满理想和能量的精神导师。” 在我的花圈上，他们又会写着怎样的话呢？如果孩子们同意，我最想放的照片是这张。
某年教师节，我跟孩子们在门口给老师献花。结束后大家就散了，一个孩子把最后一束花献给我，悄悄问我：涛哥，能跟你合个影吗？当然可以啊。走远的同学看见了，也凑过来，人越来越多，“咔嚓”一声定格了，就成为我办公室的镇宅之宝。 告别会上一般会有生平简介，也许会写着这样的话： 这是一个还算正直善良的人，外表温和，但一直保持愤怒。最大的幸运是在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人生的使命，他爱自由，爱创造，爱一切的美好，所以热爱生命，他热爱自己的生命，所以爱别人的生命，他爱每天的朝阳，所以爱朝阳般的孩子。他坚信每个人都很精彩，只是暂时被遮蔽，就像泉眼被堵塞，他的使命就是把塞子拔掉，让泉水自在奔涌。他为此付出了一生，辛苦，也快乐，他挺知足的。总而言之，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到死都没有改变过。 出于礼节，我应该说一些话。但现场肯定不能讲了，我会提前录下来。 我说的话是： 曾经，我从远方赶来，恰好你们也在；现在，我向西天而去，你们不离不弃，感谢一路陪伴。 作为教师，要特别要感谢我的学生，从教一生，我的生命之流渐渐流逝，但一路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绿意，与无数年轻河流的相遇让我保持丰润。你们到远方，就把我的生命也带去了，替我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教育是我的初恋，在最热血最浪漫的时候，身无片瓦，手握教鞭，把汗水投入了进去，时间投入了进去，黑头发投入了进去，慢慢地，生命都投进去了。 而她回馈了我更多：那些工余的休闲，那些自由的寒暑假，那份清白的良心，是能夜夜安眠的枕头。还有那些澄明的眼睛、稚气的表达、热情的问候，那些生命的纯粹与美好，我见证了，并享受着。 我看到孩子的变化，一阵风吹过来，他们摇摆；一阵雨落下来，他们吮吸。过了一个假期，哇，这么大了。过了几年，哇，是当年的臭小子、黄毛丫头吗？ 时间哭着笑着，不断地变着魔术，不断地夺走，又悄悄地回馈；狠狠地毒打，又深深地安慰。这一切，付出的只是让皱纹爬上脸庞，让头发染上白霜。用苍老兑换了这么多奇迹，值得吧。 差不多了，教师都读过《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不要贪婪，只要还能讲，能写，能走，就行啦。到讲不出了，走不动了，只要能笑，就在丛中笑吧。我在丛中笑，就像现在这样。 亲友们，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人生有小聚会，也有大聚会。我爱你们，我等着你们，我不急，愿意久等。
我会安葬在哪里？ 如果可以，我要回到我的家乡。那是我生命起源的地方，颠沛半生，落叶归根，回到安静的老镇。 那几间百年老屋，迎接了几代人降临的哭声，和他们离别时别人的哭声。包括我的奶奶，那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我在外地工作，却不能久陪……现在终于可以陪着奶奶了，哪儿也不去了。 墓地不用刻意修饰。 记得有这么个墓，“它只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却不妨碍，它成为世界最美的坟墓。 如果可以，就借一段枯木，写上几个字“教育行者”。墓志铭上写：一个热爱朝阳的理想主义者，一位踏遍青山的教育行者。 树木跟教育最像，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阳光雨露，风吟鸟唱。教育还需要行走，教育之远，漫漫征途，走了一辈子还只刚上路；教育之广，浩浩沧海，终其一生只是在海边捡拾了一两个贝壳。
如果能放几本陪葬的书，就选5本：一是《诗经》，二是《理想国》，三是《忏悔录》，四是《死亡诗社》，五是《爱弥儿》。自己的几本小书也可以垫一垫骨灰盒，作为教育人生的小结，还有一些散文小品，是我浅唱低吟的精神小屋。 如果能放音乐，放一首班得瑞的《寂静山林》吧，来自寂静，归于山林。 其实我也胆战心惊。对于我的离别，一定会有人拍手称快，我不在意别人的脸色，但其中会不会有我曾经的学生？我希望没有，但也许有。 因为在教育生涯中，我肯定误伤过，还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这是所有老师的遗憾和痛苦。 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以行！教育啊，多少伤害假汝而行！此生，我还有改正的机会吗？后半生，我确信不会造成新的伤害？再退一步，我的策划能够顺利实现吗？ 我国人均寿命78岁，自信点，我能活90岁，已经用去了一半。睡眠占去三分之一，工作应酬、琐事发呆、生病上厕所，划去三分之一，还剩三分之一，十五年。不对。75岁往后，基本是走向痴呆，告别思考。这样还剩10年了。 过程中常有意外，明天的太阳，确定能见到吗？不妨默念一下，这些年有多少自己的平辈或晚辈离开了自己。真是忍看朋辈成新鬼，越看越想心越累啊。 还不包括意外，时代的一粒灰尘，到了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涔涔。控制不了别人，更控制不了命运，只能试着控制自己。这大概也是我策划自己人生告别会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回到终极之问：我是谁？为何而来？我该往何处去？如何去？ 瞿秋白说过：为民众辟一条光明的路。 鲁迅先生说过：最重要的事是“救救孩子”。 对我而言，就是为孩子辟一条光明的路。因为今天的孩子就是未来的我们，他们的样子就是我们国家的样子。 乔布斯霸气地说，为改变世界而来。 陶行知低调了一点，人生为一大事而来。 我只敢说，谢谢教育能让我来。可以让人更好，让世界更好的，除了教育，还有什么？ 在我的身边，也有人掰着指头算：还有几年退休。但是有教育界长者说：要把工作时间拉长到65、70岁来规划。 是的，譬如成尚荣先生，退休后依然活跃在教育界，他说，我要在更大的坐标上讲自己的故事。 有一句话说：音乐家永远不退休，不再有灵感的时候才停止工作。 我想，教育者也永不退休，不再有激情的时候才停止工作。我希望自己永远拥有激情。 最后用马克思青年时的一段话跟大家共勉：“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它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所作的牺牲；那时我们感到的将不是一点点自私而可怜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万人，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谢谢大家聆听我的人生告别会策划！欢迎大家届时光临！ · 用理念筑起教育行动的“灯塔” · 最好的教育，是把孩子当植物养 · 学校是柔软的，教育是浪漫的，文化是感性的，我们是一起的 作者 |殷涛 江苏常州朝阳中学校长 来源| 文章内容据作者在第八届中国教育创新年会主论坛演讲整理而成 责编| 雅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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