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思想文化流派,儒家把“书”列为“六艺”之一,对书法是极为重视的,甚至认为书法有“同流天地,翼卫教经”的“载道”功能,对国家和社会作用巨大。鉴于书法具有载道的功能,所以儒家便赋予它以教化的重任,以致形成了悠远深厚的书教传统。儒家之所以重视书法的教化功能在于书法的性质与礼乐有诸多相似之处,而且书法常常与礼乐之教互相结合在一起,同时二者皆可以淳化人心、移风易俗,以致于书法成为儒家强调的“修齐治平”链条中一个重要实践环节,书品的好坏就是人品优劣的反映,儒家伦理主义的烙印就深深地打在了书法之上,而书法作品的高下也就取决于人的品德之优劣。在儒家的文化视域中,理想人格的范型是君子之风,核心价值观念是仁义道德,追求的最高目标是文质彬彬的真善美统一。他们认为“书为心画”直指人的心性,对书法的品评与鉴赏常常成为对书家伦理道德的甄别评判,因此在书法史上,爱其人兼爱其书的现象是非常普遍的。品行好的人,即便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家,但只要他有书迹流传于世。见到这些真迹之时,“后之览者”往往也会发出“忠义之气”、“庙堂之气”之类的慨叹,更何况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家呢?! 在书法史上王羲之之所以被称为“书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书法水平的确高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人品好。有关文献资料对王羲之人品与书品的记载不胜枚举。《晋书》载:“王右军既去官,与东土人士营山水弋钓之乐,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i]王羲之的《兰亭诗》云:“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视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阒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哉造化功,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从这些记载以及他本人的诗中,可以感受到王羲之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品格高尚的雅逸之士。唐太宗李世民仰慕王羲之的人品和书法,以九五帝王之尊亲为之作传,评其书法曰:“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 因其人更爱其书这一点在对颜真卿书法的评价中表现得尤其突出。诚然,在书法史上,颜真卿的书法艺术成就非常之高,本身就值得充分肯定,而他那飞扬的文采、卓越的能力,尤其是他那刚毅耿直的高洁品性、以身殉国的忠肝义胆更增加了人们对他书法的喜爱和敬畏。宋代苏东坡的好友李无悔在《读颜鲁公碑》中云:“平生肝胆卫长城,至死图回色不惊。世俗不知忠义大,百年空有好书名。”欧阳修在《唐颜鲁公书残碑二》中亦说:“余谓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言庄重,人初见而畏之,然愈久愈可爱也,其见宝于世者不必多,然虽多而不厌也,故虽其残缺不忍弃之。”宋代朱长文在《续书断》中把唐宋时期的书家按神、妙、能分为三品,其中神品最高,他把颜真卿列为神品中的第一人。他评价颜真卿曰:“呜呼,鲁公可谓忠烈之臣也,而不居庙堂宰天下,唐之中叶卒多故而不克兴,惜哉!其发于笔翰,则刚毅雄特,体严法备,如忠臣义士,正色立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杨子云以书为心画,于鲁公信矣。” 以上这些对颜真卿书法的评论都可谓是比较典型的爱其人兼爱其书的例证。 苏东坡、黄庭坚都是宋代的大文学家、书法家。在评价苏东坡的书法时黄庭坚说:“东坡简扎,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胸中有书数千卷,则书不病韵”,为什么苏轼的书法“无一点俗气”呢?因为他的书法中充盈着文章学问之气,这些正大气象、文人气息从其笔墨之间淋漓尽致地散发出来,使其书法给人一种温润雅逸、文质彬彬的儒家君子之风。岳飞、文天祥等人的字,如果从书法艺术的技法层面来看,其艺术性并不算太高,而他们的书法却被世人赞赏为“龙资虎镇”、“刚健秀拔”,其原因何在呢?也许读了明代丰坊《书诀》中的这段话就会明白个中三昧了。《书诀》载:“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弘则旷达,毅则严重。严重则处事沉着,可以托六尺之孤;旷达则风度闲雅,可以寄百里之命;兼之而后为全德,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姜白石云:'一须人品高’。此其本欤?”[iii]有大节、人品高是这些人的共性,因为他们的英雄行为、人格魅力,世人是因尊重其人故而深爱其书。难怪明代张丑在观看了传世的文天祥《六歌》等帖之后会发出“令人起敬起爱也”的赞叹了! 清代书法理论家朱和羹《临池心解》中云:“书学不过一技耳,然立品是第一关头。品高者,一点一画,自有清刚雅正之气;品下者,虽激昂顿挫,俨然可观,而纵横刚暴,未免流落楮外。故以道德、事功、文章、风节著者,代不乏人,论世者,慕其人,益重其书,书人遂并不朽于千古。”[iv]清代书法家李瑞清说:“学书先贵立品。右军人品高,故书入神品。决非胸怀卑污而书能佳,以可断言也。”在朱和羹和李瑞清看来,书品之所以高贵源自于书法家的高贵人品,而高尚的人品正是被世人称道的圣贤君子、英雄豪杰形象。 当人们在对一幅书法作品把玩欣赏时,往往会发生一种双重的心理活动。一方面关注于作品的内容、形式以及书家的笔墨技巧;另一方面还会由书法作品转到书法家,是这些书法家才把欣赏者从日常事务生活中暂时解放出来,从而对书法家的敬慕使其有一种倾向,要从书法家所创作的书法作品中去寻找灵魂的净土。这也许就是书以人贵、爱其人兼爱其书的心理学解释吧。 (节选自孟云飞《屋乌之爱与恶其余胥——论书品和人品的统一与背离》,原载于《文艺评论》2021年第1期)
孟云飞,199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2001年考入首都师范大学师从欧阳中石先生攻读书法专业博士学位,2007年到清华大学艺术学博士后流动站从事教学和研究。曾任《中华书画家》学术部主任、副总编、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主席团成员等。教授职称,现供职于国务院参事室,并兼任河南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泰国格乐大学的硕士与博士研究生导师。在《文艺研究》《中国文艺评论》《中国书法》《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论文150余篇。 孟云飞作品展示区:点击以下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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