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阊门外，历来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山塘街闻名遐迩，是旅苏客人必到的网红打卡之地。而周边的那些纵横交错，曲折盘肠的小弄小巷，也大多有着千年历史和神奇故事。我们的先人大智慧，那些不同的巷名，带有不同的历史文化信息。更难得的是，巷名竟然会一一对应，读起来倒也朗朗上口。“南濠街、北浩弄，方基上、潭子里，大、小木梳巷，东、西杨安浜，前、后小邾弄……”。最令我难忘的是外婆家的前小邾弄。那里刻录了我童年的快乐时光。
▲小邾弄碑记
前小邾弄，东起山塘街，西至叶家弄。全长不过400余米，据说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据史载，春秋战国时期，现山东邹城一带，有个小国叫邾国。到了战国中期，邾被楚灭。世子邾洪基逃亡吴地，隐居于阊门外。为避祸害，改称姓朱。前、后小邾弄一带，系小邾国后裔聚族迁居之地。据说，也是天下朱姓八大发源地之一。
外婆家在21号。从弄堂东进入，不过十多间门面，却要转五个弯，地地道道的小巷深处。
▲前洲陈氏宗谱
外公原籍无锡前洲，系陈氏序伦堂陈塘支第二十五代孙。上世纪三十年代，携家迁徙苏州。早先租住在前小邾弄36号。民国二十五年，购得21号处地产一块，遂建房盖屋，并正式开设“鸿记药材行”。
苏州的民居，大多设有两重门。外侧矮踏门，平时掩上。里面木质大门，白天常开。进门第一进是墙门间。面积还是蛮大，可能当年方便中药材进货验货。右边有一楼梯可上二楼。
小时候，见过墙门间墙上挂有一排写有大人名字的竹牌。若人外出竹牌翻到背面，回家后翻正。这样，最后一人回来，看看竹牌，就可关门上栓，安放门撑了。
过墙门间，上两级台阶是天井。左粉墙，右厢房。水门汀铺地。小时候，夏天见过天井上方还搭有凉棚。白天拉上竹蓆遮阳，太阳落山后打开通风。
过天井是客堂间。六扇落地素刻长窗。也是水泥地坪。右侧两间大卧室。原来客堂和厨房间连接处有一排白漆排门板，后来不知去了何处。听说是被居委会征用。
过厨房间右出左转，是一个大院子。院内有三开门面的廊屋和辅屋。廊屋原是堆放药材的仓库。其中我叫得出名字的，只有甘草和夏枯草。还有一些药材需要晾晒。见过用十字竹片撑起的哈士蟆，还有一种黄褐色的中药放在竹匾里晾晒。每次我都偷偷地吃一小块。甜甜的，软软的，很是好吃。到后来才知，是一味名贵中药，叫黄精。
园内墙边屋旁，外公种了点花。有凤仙、月季，还有鸡冠花、美人蕉。院子最里边，后来成了菜园。三年自然灾害时，多亏那些青菜豆类和山芋，才使孩子们没有挨饿。
儿时的回忆总是甜甜的，暖暖的。小时候，我还算乖巧，也是一起生活的孩子中最大的，长辈们对我格外关爱。
▲山塘街
记得第一次跟外婆她们去虎丘，是在石路阿黛桥那边乘的马车。但那次因为虎丘山门前人多拥挤没有进去（当年虎丘不需买票）。后来我的虎丘首游是从山塘街那边乘船去的。
外公带我去虎丘的次数最多。不过都是走山塘街步行来回。按外公的说法，小男孩要多练练脚劲。
▲虎丘
天热时，最喜欢一早跟外婆去菜场买菜。有时会买块黄松糕给我吃。吃了一次盼二次，帮拎篮头是假，嘴馋才是真呀。
外公去书场听书也常带着我。听得最多的是张国良的《三国》。我跟去听书还带有任务，舅舅们都要我晚上讲给他们听。所以到书场后我仔细观察认真听，也默默记下一招一式。后来我的观察力记忆力比较强，可能和儿时练的童子功有关吧。
我还常帮家中大人跑腿。“恒泰兴”打酱油，“杜三珍”买下胲，“近水台”买阳春面。屁颠颠地跑得欢。
不过跑脚也有惹祸的时候。四年级暑假，外公叫我去南浩街护城河边一家石灰行买点水柏油，用于天井晴落管漆刷。营业员是个胖大嬸。她从桌上台秤拎下时，那个铁皮罐的搭攀断了。半桶水柏油全部打翻在我身上。夏天只穿了汗衫短裤，那东西沾在身上火辣辣的。胖嬸也急坏了。连忙拖我到河滩头，将我浸在水中。稍微清洗一下后，再将狼狈的我送回家。到现在，我腰部皮肤还留有当时灼伤的痕迹呢。
外婆家的老宅，是儿时戏嬉玩耍的乐园。后面那个大院廊屋，就是嬉闹的舞台。几个孩子一会儿玩“拌茫茫”（捉迷藏），一会儿又是“假伲模模”（过家家）。疯起来，还要玩一出“官兵捉强盗”。我带着弟妹们冲出冲进，弄得鸡飞狗跳。直到大人一阵训斥才罢休。
当年外婆家文艺气息很浓。外婆喜欢锡剧。只要吴江锡剧团的姚梅凤来石路小荒场演戏（听说也是从无锡前洲走出去的），外婆都会去看。
我妈和大舅小舅是京剧迷。大舅曾一字一句教我唱《打渔杀家》中的唱段。至今还记得“恼恨那李子秋，为官不正，仗势利欺压我，贫穷的那良民……”。
二舅酷爱戏曲。记得我一年级时，二舅买了台留声机，不久又换成电唱机。还有许多黑胶唱片。大部分都是京剧，越剧，沪剧，评弹开篇等。放学后，我都要听一会。唱片封袋上都印有唱词。听着听着，学了不少唱段，也迷上了戏曲。
1961年春节，外婆家特别热闹。好象是给老人做寿。阿姨带着表弟妹也来了。漪表妹刚上幼儿园，给大家唱了刚学的儿歌。“放开捏拢，捏拢放开，小手拍两拍……”。我不知哪根筋搭错，听成了“放开鸟笼，鸟笼放开，小手拍两拍……”。心中直纳闷，鸟笼放开鸟就飞了，还高兴得拍手？
▲全家福
春节欢聚后，照了张“全家福”。也是外婆家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用白描的文字，记录曾经的生活。是我近年来最想做的事。
读六年级时，我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外婆家。随后的岁月，几经风雨，几度沧桑。但儿时的记忆，仍是那么清晰，那么温暖。那屋，那园，那亲，那情，成了我一生的回味，一生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