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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以“宝”字入名的，除了宝玉、宝钗、宝珠、宝官，还有个宝蟾。 宝蟾何许人也？原是夏金桂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其出身和归宿类似凤姐身边的平儿。关于这个人，在续书中还有一大篇相应的文字，这里我们不谈续书，只说前八十回中的她是个怎样的形象。 她与夏金桂随嫁到薛家后，逐渐露面，也不过是八十回一回。跟了夏金桂那样一个“盗跖性气”的主子，她也不免是个可怜人。以夏金桂的为人来推测，宝蟾怕是在夏家就不曾被善待过，毕竟夏金桂在娘家就时常与丫鬟“使性弄气，轻打重骂”的。 夏家虽十分富贵，可是夏奶奶对女儿百般溺爱，纵容得无法无天，在这样一个主子身边当差，宝蟾应该也吃了很多苦。与贾府宽柔待下的家风不同，宝蟾是绝对享受不到贾府丫鬟“吃的穿的跟主子差不多”，“又不朝打暮骂”的待遇的。想象之中，她的生活只能是动辄得咎，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 跟着这样的主子，很难习得温柔与慈悲。而一个不曾被温柔以待的人，却是很容易成为一个施暴者的。探春所谓的“有其主必有其仆”是也。宝蟾一出场给人的感觉就是刁恶，主子的骄纵恶劣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金桂将香菱叫来“话家常”，因金桂的名字里有“桂”字，她便不许人说“桂花”，须得讳称作“嫦娥花”。说到热闹处，香菱忘了“忌讳”，说出“桂花”二字。香菱的无心之失被宝蟾抓个正着，她“指着香菱的脸儿”，直叫“要死，要死”！这恶形恶状，狐假虎威的丑态跃然纸上，叫人读了十分不适。 将手指到人家脸上去的行为，非常恶俗和不雅，宝蟾实在不是有家教的丫鬟。香菱好歹是薛姨妈请客摆酒过了明路给薛蟠放在屋里的妾，到底也是个姨娘，连贾府里最尊贵的三姑娘也叫她一声“菱姑娘”的。宝蟾虽是金桂的陪嫁，论身份不过是个丫鬟，香菱在她面前也算半个主子，宝蟾凭什么这样放诞无礼呢？ 不过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罢了。她知道夏金桂是要趁机“寻趁”香菱，她便察言观色，同着主子狼狈为奸，欺压良善。她与香菱并无仇怨，可是她却要仇视她，打击她，这又是为何呢？因为她的内心阴暗狭隘，照不进去阳光，她自己饱受主子的摧残，她就要欺压更弱小的生命。 不仅如此，她大概也存了几分“飞上枝头”的野心，对香菱怀有莫名的敌视和恶意。按邢夫人劝鸳鸯的话说，做丫鬟是没有出路的，与其到了年纪拉出去配小厮，哪里比得上做个姨娘“又尊贵又体面”呢？ 那么，宝蟾究竟有没有做姨娘的“资本”和可能呢？ 先说“资本”，作者对她的描述非常有限：“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曹公妙笔，总是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三分”究竟是怎样的姿色呢？若参考之前对小红的描述，小红也是有“三分容貌”，小红若是“三分”，晴雯又是几分？晴雯是公认的最美的丫鬟，最美是“十分”吗？ 按说“三分”与“十分”相比，应该是相形见绌，高下立现的，可是“三分容貌”的小红却也有着细巧身材，一张俏丽甜净的脸，一头黑压压的黑头发呢，这“三分容貌”的小红，也令宝玉心动不已呢。回过头来看看这宝蟾的“三分姿色”，大概也不输于小红，只是具体是个怎样的身形体态、脸蛋面庞，我们又只能凭空猜想。 “举止轻浮可爱”，这一句内涵深刻。想来薛蟠这浪荡子也算见过一些世面，香菱是娇俏动人的美女，自己的妹妹宝钗是内外兼修的美女，还有一次作者还特意提到了他初见了“风流婉转”的林黛玉，“酥倒在那里”。一个“三分姿色”的小丫鬟，怎么就被薛蟠看中了呢？究其原因，我认为宝蟾的“举止轻浮可爱”是个重要原因。对于一个丫鬟来说，能被男主子收房算是一个相对比较好的结局，宝蟾眼空心大，未必没有存了这个心思，只是夏金桂强势若此，她一个丫鬟初时不敢造次。 再看宝蟾成为姨娘的可能。作者曾说夏金桂心中的丘壑经纬不输于凤姐，通过兴儿之口，我们知道，贾琏在婚前也有两个屋里人，却被凤姐半年不到，“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强逼着平儿做了房里人。夏金桂见香菱才貌双全，便动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存了和凤姐同样的心思：将陪嫁丫鬟舍给薛蟠，借以摆布香菱。薛蟠这个呆霸王，素来喜新厌旧，得陇望蜀，见了这么个“轻浮可爱”的丫鬟，动了垂涎之意，老婆又愿意“成全”，简直就是碰在心坎上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宝蟾不过是一颗棋子，就如同在凤姐逼死尤二姐的争斗中，秋桐的角色一样。宝蟾也很可怜，没有人知道她在夏家受过夏金桂多少搓磨与虐待，即使是跟着夏金桂嫁到薛家，也依旧被利用、被作践。当然，夏金桂和宝蟾，她们自己是不会想到这一重的，在她们的眼里，一个需要一颗棋子，一个想要攀上高枝做姨娘，主仆俩也算是一拍即合。于是，宝蟾就这样被夏金桂“舍”给了薛蟠。 只是，这场“姻缘”里没有赢家，大家都只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夏金桂打错了算盘，宝蟾并不是个“好处”的，反“最是个烈火干柴”，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宝蟾不是平儿，她有攀高枝的野心，只是最初“怕着金桂，不敢造次”。一旦金桂松了口，她岂有不愿意的？当她真的被薛蟠“收房”后，便不服夏金桂的“管教”了。 夏金桂企图用对待香菱的法子对待她，她却是“不肯低服容让半分”；夏金桂对她厮打辱骂，她虽不敢与她对打对骂，却会与她拾头打滚，撒赖撒泼，寻死觅活，无所不闹。 其实宝蟾的不好相与，夏金桂早就应该有所预料：当初夏金桂为了迫害香菱，先用帕子设计香菱撞破薛蟠与宝蟾的“好事”，害香菱遭呆霸王的毒打。金桂只顾着享受她的初步“战果”，却忽略了这厢边宝蟾的反应：“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自恨无地缝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强奸力逼”。宝蟾的“恨怨不迭”已将她的恶赖不堪初步勾勒出来了，这为下文她与夏金桂的冲突埋下了伏笔。宝蟾，绝不是夏金桂当初一厢情愿所想的那样：是自己的人，就好处了！ 从宝蟾的角度来看，她受夏金桂的荼毒久矣，一旦飞上枝头，自己便会将自己当成凤凰。薛蟠初得宝蟾，如获珍宝，宝蟾凭借这个，自然不把夏金桂放在眼里。大凡小人得志，都是这样一种心理。 然而，宝蟾也想不到薛蟠竟是个“有酒胆无饭力”的，见她主仆两个相争，竟无法辖制，只会出门躲避。如此看来，宝蟾也不算是什么“赢家”，薛蟠不回家，她这个“姨娘”做得又有什么趣？况且没有过了明路，没有名分，到底终身无靠。薛家、夏家这些贵族大家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之后，连薛蟠、夏金桂的命运都难免走向不可预知的坍塌，更何况她这样一个稀里糊涂做了屋里人的丫头？ 这就是宝蟾。一个卑微可怜的生命，原本是让人同情的，可是她没有从苦难中守住为人的善良，反习得泼悍恶赖，助纣为虐，最终害人害己，也是令人叹息。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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