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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洪

 夫复何言 2021-12-24

 家乡位于千湖之省,距离长江大堤三十公里,每到汛期,总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消息。在家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哪里知道这些消息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开心于马路变鱼塘。满街跳跃着的,除了小朋友,还有鱼群。

今年的防汛形势似乎更显艰难。7月8号早上,高考的第二天,家乡人民一觉醒来,洪水已经涨上来了。赶高考的学生一个个化身游泳健将,落汤鸡一般往考场奔去,造型十分狼狈,让观者在嗤笑之余竟体味到一些悲壮。

那天早上,见同学群里各种浊浪滔滔的现场照片,忍不住给家中亲戚朋友一个个打电话去问安。外婆最为幽默,电话里安慰我:“你放心,我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楼上看水。家里现在就是个小台湾。”二叔最是淡定,轻描淡写地讲:“水已经退了一点,我们都回家了,正准备午餐呢。”果然是见过大场面大阵仗的人,几个电话下来,把焦急的我又安抚成当年没心没肺的小朋友,想着是不是坐在家里的二楼都可以钓鱼了。

看到24年前的今日旧记,堂兄从抗洪抢险的前线下来。日记中提到的一些笑话我已经不记得了,问他老人家也没空理我,说是正在准备今年抗洪的报告。好吧,那就采访家里的老兵好了。

1970年7月31日,河南内乡县一座水库垮坝,老爸所在部队紧急集结参加救灾。五十年过去了,我问起这件事情,他依旧是激情澎湃,翻出自己十二年前因看汶川大地震子弟兵救灾而写下的救灾回忆,真是字字发自肺腑,读来让人恨不能穿越回去,投身到大部队中,也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字不改,将他的记忆抄下。

向老兵致敬!

向护卫我们的每一位英雄致敬!

在我过去的军旅生涯中,也曾多次参与抗灾救灾。不少救灾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最为难忘的是一次建军节期间的抗洪救灾。

当时,我巡回医疗来到驻湖北省谷城县某部一营。1970年7月31日,官兵们正忙着杀猪宰羊,欢度建军节。下午2时,紧急集合的军号骤然响起,官兵们迅速到达操场,营长简短地动员说:“河南内乡县一座水库垮坝,沿河一带损失惨重,上级命令我们前往抗洪救灾,马上到指定地点集结!同志们,灾情就是命令,抗洪救灾是我们的职责,考验每一位军人的时刻到了!”

两小时后,部队集结完毕。满载救灾官兵的车队向河南疾驶。我被编入收容组,乘坐最后一辆收容车随队行动。当时的公路全是沙石土路,路窄、弯多、坡陡。车队在颠簸中缓慢行驶。远远望去,就象一条向前蠕动的绿色长龙。入夜后,逶迤行走在弯弯山路上,车队的尾灯连成一条线,仿佛又变成了一条舞动的红色火龙!

次日就是建军节,下午1时,我们到达内乡县马山口镇。这里距救援地点尚有50多里,由于道路被洪水冲毁,只能徒步行进。上级要求必须在4小时内到达救援地。我们便背起背包,带上简易救援工具,踏上了强行军的征程——沿着一条被洪水冲刷过的河道逆流而上。开始的道路还算平坦,两三列纵队可以齐头并进。1小时后进入河谷地带,原本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加上水毁严重,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我们只能抓藤攀岩艰难前进,一千多人的队伍(参与救援的还有另一支部队)拉成了几公里的长蛇阵。

针对当时情况,焦急如焚的部队首长临时决定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一支突击队,带着步话机,轻装前进,务必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当时,需要救援的地方不少,各救援点的路程、路况差异很大,有一个连翻山越岭徒步12小时,只有20余人先期到达,其余人员均受阻于路途。

8月1号午后,骄阳似火。强行军的指战员们又饥又渴又累,中暑人员时有出现。其中一名战士高烧40℃,但仍坚持走到了目的地。我们人人都抱着必胜的信念,必死的决心!就是死,也要往前倒,绝不向后退!另一名战士中暑后出现昏迷抽搐,经过简单处理,决定送到南阳地区医院治疗。我和4名战士护着担架,艰难步行30多里,返回马山口镇,再转乘救护车到达南阳。安顿好病人,我们又连夜披星戴月追赶部队。一路面对饥饿、疲劳、艰辛,我们相互扶持,相互鼓励,于次日上午9时终于到达救援地。

这次水灾给当地百姓造成了很大损失。沿河一带,洪水所及,田园屋宇荡然无存。河床里巨大的石头、粗壮的树木横七竖八,树枝、树叶、树皮全被强大的水力剥光,仅剩主干未被冲走。一些动物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不知有多少死亡失踪人员,但以被洪水卷走的失踪者居多。能找到的遗体在我们到来之前均已掩埋。所幸受伤人员不多。幸存者中许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解放军的到来,让他们盼到了救星,看到了希望,不少惊魂未定的灾民向我们哭诉灾情,渴望得到帮助。

洪水过后,一切均被荡平,甚至连一座废墟都没有留下。我们当时能做的一是劝慰灾民,安定人心;二是沿河搜寻失踪人员;三是将随身携带的粮食分发给他们;四是修复水毁山路、农田及残存房屋。由于当时山区原本就没有公路、电话及电灯,也没有自来水,因此,安置灾民的首要问题是吃住和医疗。鉴于当时匮乏的物质条件,我们也感到十分无奈。

出发时,我们只带了三天粮食。将粮食捐赠后,部队随即断粮。就近地区己无粮可购,最后只买到一点黄花、木耳、干笋之类的土产品。炊事班在河边挖灶架锅,用清水煮干菜,每人每餐限量一小碗。虽派人到镇上购粮,一是远水难解近渴,二是当时粮食非常紧张,全国一律凭票定量供应。当地政府虽想方设法给部队调拨了部分粮食,但仍只是杯水车薪。

当时气候乍晴乍雨,闷热潮湿,蚊蝇成群。全体官兵露营野外,真是苦不堪言。但是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子弟兵们默默承受,毫无怨言。始终以饱满的精神、昂扬的斗志奋战在抗洪救灾第一线。

上级首长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重建家园绝非一日之功,而受灾地域相对局限,大部队窝在那里发挥不了更大作用。本来就很贫困的山区,洪灾过后根本无法解决部队给养。于是第6天便命令我们,只留部分医护人员在镇上救治伤员,其余官兵全部撤出灾区。

为了不扰民,我们于黎明时分悄悄撤走。然而,当我们踏上归途时,百姓们早己携儿带女守候在路旁,箪食壶浆夹道相送。许多灾民将仅有的一点点粮食制成干粮,或找出其它可食用的土产品,硬往战士口袋里塞。不少人拉着子弟兵的手,哽咽地声声道谢,句句珍重。这些堂堂五尺男儿,铁骨铮铮的军人们,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从不畏缩低头。然而当他们面对送别的亲人时,一个个却也热泪盈眶!那真挚之情,惜别之痛,感人至深,无以言表。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动情!

三十多年过去,许多陈年旧事早己成了过眼烟云。而这件事却令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电视画面上子弟兵们舍生忘死的救灾情景,将我一次次带进了对往昔抗洪救灾的追忆而难以自制。夜不成眠的我虽数次提笔,怎奈胸无点墨,未能成文。思之再三,最后还是鼓起当年抗洪救灾的勇气,如实记录了这些亲身经历。

需要说明的是,有些内容综合了其他战友的回忆资料。如路程远近问题,有的说30多里,有的说60多里。我根据行军时间推算,采用了50多里。又如一个连徒步12小时,只有20余人先期到达,及一位战士高烧40℃等情况是宜昌战友提供的。

借此机会向战友们表示谢意!


附 1996年7月27日 旧记

堂兄回来了。一身臭汗,可怜还是刚刚从抗洪抢险的前线下来。

一家人又是欢声笑语,笑他的“选美”,笑他的“王八蛋”和“广播站”。半年后再见,老兄又是高了一些,倒是没怎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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