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观园改革，是红楼梦里极其隆重的华章。其重要程度和深刻意义，远远超过元春省亲。 如果说，元春省亲是向读者展示荣国府的官方形象，那探春改革就是揭示家族真相。 前者是锦袍加身，如雾里看花。后者才是沦肌浃骨，洞幽察微。 许许多多的人际关系，许许多多的管理体系，许许多多的文化思想，都要从这段故事里认识。或者这样说，前半部书的多数印象，到这里要被否定。 01 探春骂的刁奴是谁
卓语在《用文化打人有多爽：探春宝钗大战三百回合，读者却茫然不知》解析过，探春抱怨平儿凤姐，那都是演戏。事实上她三人才是深度盟友。 大框架我们已经了解，但【素日当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人】这话还是蛮重的，一股愤愤不平之气，充斥满屏。 这话说谁，究竟是不是凤姐使出来的人呢？ 这事还真需要掰扯掰扯。向前追溯文本，把探春气到不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姨娘，一个是吴新登家的。 先来说说这个吴新登家的。  02 吴新登夫妇吴新登是荣国府银库房的总领，是下人里的头面人物。 第54回中记述新年正月期间：
贾母可不是谁想请就可以请的，吴新登既然能排的上号，说明他是贾府的老奴才，资历深厚。 吴新登的媳妇，书中没有明确写她的职务。但从55回的故事看，她也管银库开支，跟她丈夫在同一部门。 那么，她是凤姐使出来的人么？这可冤枉凤姐了，还真不是！ 1、从资历上说，她夫妇不仅不是凤姐提拔的，甚至辈份、脸面超过凤姐 2、从工作内容上说，她跟凤姐从未有过交集 这点非常重要，绝对出乎所料！ 凤姐管家过程里，穿插出现过很多管家娘子。但有意思的事，从来没有吴新登家的。 有人把贾府全部仆人出现的场合和工作内容做了汇总。追着凤姐跑的那些，诸如来旺媳妇、王兴媳妇、张材家的等，全是采买经办之人，从来没有银库管事。 第34回宝玉遭笞挞后，“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往来的，听见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 这是除了55回以外，吴媳唯一的出场。很显然她也是有脸面的人物。能跟主子做人情场面，绝不会跑腿打杂，也就不可能是凤姐的干将。 就像周瑞家的那种，虽说是奴才，却只唯王夫人马首是瞻。凤姐还想调遣她？呵呵，省省吧，她不给凤姐挖坑就算烧高香了。（这段故事以后再解读） 那么，吴新登夫妇的上级主管到底是谁呢？毫无疑问是王夫人嘛！  03 王夫人管什么【月钱放过了不曾？】，这是王夫人在本书里的第一句话。 一部大戏里，每个人出场的首秀都很重要，作者绝不随便下笔。请不要放过每个角色的第一句话！ 第三回黛玉进入府门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作者写了几大张纸了，女主人却没一句台词，她跟黛玉从没有互动过！ 但凤姐一来，她就有台词了。一上来便是问月钱。 按照贵族礼仪，待客的场合忌讳谈钱。何况月钱事关在坐家人切身利益，如此当众追问凤姐，这事办得实在太粗鲁，让整个客厅都陷入尴尬氛围。 这个极其不合时宜的话题，证明王夫人最爱拜的不是佛，一定是财神爷！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暗示了王夫人到底管什么。 关于王夫人弄权，卓语已经写过很多文章了。但她看上去又不管具体事务，所以就有读者问我：她到底弄什么权，怎么弄啊？ 呵呵，这问题.......好吧，给你们个明确答案：她弄财政大权。  就在这一回，凤姐提到找缎子，又说“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很多人对贾家管理体系有误解，以为凤姐是大拿。其实，值钱的物资，王夫人都要亲自过目滴！过目，就是审核啊，相当于现代公司的老总签字。 可见凤姐只是中间经办人而已，谁最后签字，谁才掌握权柄。 这还不算啥，黛玉吃药用的人参，每次都要去王夫人那儿申领，甚至一等等半天。要是急着吃药，呵呵，那您就急着吧。 足见她把持物资有多上心，有多不厌其烦了！ 人参、衣料，不过是个象征，说明她全面把持着荣国府的物资。而那个貌似威风八面的大管家，仅仅是个打工人而已。 物资代表财政，对物都那么上心，白花花的银子更不得了了。 这就是为什么凤姐从没跟银库、收租打过交道。因为重要的财政口，她无权过问，那是由王夫人直属管理的。 书中写过宁国府收年租，那才是家族的生存命脉。而荣国府的地产、田产数量，数倍于宁国府。这是多大的活啊！相比而言，凤姐管的都是小事。 谁管收租呢？周瑞！就是王夫人的陪房。 现在再回头看第34回那段：“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你是不是明白点什么了？ 周、吴两家，一个管收租的，一个管银库的，垄断着收支两条线，全是大财神爷嘛！ 她俩相约相伴着出现，某种意义上就暗示了：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04 无星戥也就是说，虽然吴新登是贾府旧人，但王夫人管家后，他夫妇已成为她的左右手。若非与她”同心同德“，怎么可能留在如此要紧的位置上？ 王夫人任人唯亲，这个规则颠覆不破。吴新登夫妇只能比亲人还亲，才能有此恩遇，就像袭人一样的。 事实证明，吴媳嘴脸之丑陋，的确不亚于袭人。 探春登台管家，恰逢王夫人外出，她这个直属大将，被迫跟个“小丫头”打交道，岂能服气？于是仗着自己有点老脸面，就公然戏弄刁难探春。 这丑恶程度，跟王善保家的有一拼。当然结果也是大快人心，她被怼的，跟被打脸也没啥两样。  吴新登首次登场时，脂砚斋评他名字是【盖云无星戥也】（甲戌本）。 戥子，称贵重物品或药品用的一种小型的秤；星，是指计量衡器上记数的点。无星戥，没有计量点数的戥子。 很显然这是个暗喻，也是讽刺。管银库的，拿着没计量功能的戥，你说这是干什么？ 财会部门的贪腐自古有之。红楼梦包罗人间万象，那绝不是吹的。 但是，但凡这些人间真相，曹雪芹必定隐写。看懂的人自会看懂，看不懂的就说“你们想多了”。 为什么有关王夫人的一切全部隐写，都需要解读者来揭示呢？因为她不是搞风花雪月的人，作为弄权者，不可告人的真相太多了，能明写吗？ 自古至今的领导，用财会都是自己人，这个规律也是颠覆不破。 为什么自己人还用无星戥呢？因为贾府官中的钱，并不属于王夫人啊！等这个家彻底姓王，就不需要无星戥了。  05 王夫人的陪房有多少我相信，很多读者半信半疑：你怎能确定，吴新登夫妇一定站队王夫人呢？ 莫急，相关证据很多。我们继续掰扯，赵姨娘是谁的人？ 人们都以为赵姨娘是来自贾府，都说她是贾母赏给贾政的。大错特错！ 在赵国基丧葬赏银争执中，探春有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称赵国基是“太太的奴才”呢？依照当时习俗，只有娘家陪房过来的人，才这样标识身份。若是贾府土生土长的，绝不可能这样说。 那么，王夫人到底有多少陪房呢，我们来细细盘点： 1、第七十四回：
抄检大观园是王夫人的大反攻，这次用的打手，清一色全是王家陪房。其中来旺、来喜是王熙凤的，周瑞、吴兴、郑华则是王夫人的。  2、第五十二回，宝玉要去给王子腾拜寿：
按照习俗，这帮跟班一定是王家陪房。放着陪房不用，派人生地不熟的下人护送，没有这个道理。 “陪房”，是豪门嫁女时专门附带的仆人。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举家跟来。 陪房多少，代表了娘家势力的强弱。回娘家时，当然也要带陪房，浩浩荡荡才有面子，这也是一种实力宣告。 可见，52回特意点出的李、王、张、赵、钱、周，绝绝对对都是王夫人的陪房（大多是二代）。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周瑞家自述工作内容，恰恰可以互相印证。 根据《百家姓》排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王夫人这八个陪房，只缺个孙姓，但多了个张姓。 百家姓，当然代表普天下的臣民。王夫人陪房集齐百家姓的前几位，无疑也是暗示：王夫人的势力遍天下。 当然，“天下”是借指，其实就是荣国府嘛！ 吴新登虽然不是王家来的，却跟【吴兴】名字高度相似，曾有一度，我还以为这是同一个人呢。 史湘云来府，书里写她的下人【寻姑觅嫂】。那么，王家下人跟贾家下人有亲戚关系，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这个吴新登，就发挥了吴姓陪房的作用。 06 赵姨娘、周姨娘出处既然赵国基是太太的奴才，陪房里又确实有姓赵的，可以断定：他和赵姨娘，都是赵姓陪房的第二代。 因为王夫人将近五十岁，赵姨娘顶多三十来岁，两人相差着一辈呢。 赵姓陪房跟着王夫人来到贾府，他们的孩子，就成为贾家的家生子（只要爹娘在府内，就是家生子）。 赵姨娘长大后，王夫人也老了。生育没指望了，夫妻又相看两厌，但贾政总得有人伺候吧，于是就安排赵姑娘顶岗。 赵国基负责伺候贾环上学，跟李贵一样的，都是陪二代的轻省活。  同理，周姨娘毫无疑问跟周瑞有关系，很可能就是他妹妹。 就像凤姐一样，王夫人怎么可能允许贾政身边留下旧人呢？真是笑话！在控制力上，王夫人的战斗力强于凤姐百倍！ 平儿这妾，就是个空摆设，她永远不会有孩子。周姨娘无声无息地当一辈子姨娘，形同隐身，她就是另一个平儿。 而赵姨娘，因为年轻，因为出现的时机不同，才得以做了有用的妾。 只不过，二代终究没有一代好控制。赵姨娘有姿色也有胆识，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不想被死死压榨了。 此外，李嬷嬷其实也是王夫人陪房。大家都没想到吧！这才符合王夫人任人唯亲的本性。 回想下第8回，宝玉去薛家那些伤风败俗的故事，李嬷嬷为啥不管，为啥像被薛家收买了似的，是不是真相大白了！ 这个故事，详见《红楼的雪天小宴会，你真的看懂了吗？半部少年派，半部俏黄蓉》 再想想，贾政和宝玉这父子俩，是不是全方位被王夫人的势力包围着？连呼的气，都贴王性标签了吧！ 悲哉乎？幸哉乎？  07 揭秘真相OK，捋清楚了：丧葬赏银事件里牵涉的几方，赵国基、赵姨娘、吴媳，全都是王夫人使出来的人。 按理说，吴媳自然巴不得多赏银呢，支银基数越大，其中可做的文章才越多。 但也绝不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这样。赵国基隶属王夫人，事关王夫人的妻权，所以吴媳料定，多赏一定合王夫人心思，这是几面落好、皆大欢喜的事。 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探春。 探春跟王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陪房的第三代。可惜，她姓贾了，貌似维护王夫人，那都是假的。 一旦站上高位，她就要坚决地站在贾家利益上，不容一丝混淆。 很多人说，探春冷漠势利眼，跟亲妈没有亲情，看不起亲舅舅。呵呵，我嘞了个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们一定想不到，探春打击的对象，根本不是赵姨娘，而是嫡母王夫人！！ 只不过，你让曹雪芹如何明写？这段貌似不认亲妈的戏，真正的含义是：造了王夫人的反，不认嫡母了，否定她的一切。 简单说就是：剥下王夫人的主母面子，狠狠抨击她的财政管理，痛骂她的得力干将，戳破他们滥报滥支的技俩。 可惜，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抱负，赵姨娘岂能明白？面对这种糊涂妈，探春能不落泪吗？ 回过头再看这段：
明明是生王夫人的气嘛，但如何说得出口？凤姐啊，你赶紧来背锅啊。
仅仅因为出身不好，就如此气恼吗？你们太小看她的格局了。 谁能明白，这眼泪的背景有多复杂，有多熬糟，有多无奈—— 可以说，诺大的府邸，百年赫赫家族，已经烂的流脓。而最大的毒瘤盘根错节，无人能动。探春这么个小女子，在王夫人眼中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小女子，却想力挽狂澜。 还没动一动，所有反动势力都涌上来了，这是一场力量多么悬殊的战斗啊，但探春却义无反顾。这些都是社会瓦解时期的真相，贾府就是个缩影。 说起来，曹雪芹为了王夫人真是操碎了心！看看书里有多少人替她演戏，替她背锅吧： 1、凤姐辖制老公、苛待妾室，都是王家女儿的典型做派。其实是补写了王夫人道貌岸然的另一面。 2、赵姨娘粗鄙低俗、野心勃勃，王家奴仆素质都这样。上行下效，有其主才有其仆。她的存在，是反映王夫人的管理能力以及主母素质。 3、到了大观园崩溃时期，邢夫人全程扮演跳梁小丑，撕开一个个伤口。人们都说邢夫人愚昧、自打自脸，殊不知她更是个背锅侠。 大观园的熬糟事，已经盈箱溢箧，遍地都是。只是谁都不能去挑破，谁都不方便做刺头，曹雪芹只能喊邢夫人来了。这反映了王夫人一统江山的局面。 看不懂这段的，请学习《山雨欲来风满楼：大观园覆灭期的残酷，有多么惊心动魄》 4、很多人问我，贾政那种知识分子，怎么看上赵姨娘了呢？ 呵呵，你当真以为是他看上的么！贾政也是背锅侠，其实那都是王夫人的安排。 08 小结很多时候，我们生存的环境会被邪恶占据，会矛盾重重，会牵藤拉瓜，以至于想改变，我们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从哪里下手，似乎都注定失败。于是人们都选择沉默。 探春的可爱和可敬，就在于她绝不沉默。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明知不可为也要努力去为，那就是正义。 信念带给人鲜活的生命，信念带给人灵魂的高贵。这种收获，强于世间任何所得。 四春姐妹里，曹雪芹唯独给探春安排一条生路，让她避开败落之痛，甚至避开中原王朝。这也是对信念最好的回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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