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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奥 01 导言尽管《黑客帝国》是1999年上映的，那时苏联已经解体，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集团东欧集团也瓦解了。但是《黑客帝国》的Matrix（矩阵、母体），却像极了苏联人的梦想和马克思的设想。 《黑客帝国》的编剧和导演显然不是为了反思过去、隐喻美苏争霸而拍摄这部三集系列电影，而是提前预测和反思计算机、网络、人工智能技术给人类带来的前景。电影的故事构思，几乎定下了21世纪所有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基调，后来关于人工智能的电影基本上都在《黑客帝国》的框架内。 编剧和导演的创造力和预见力，不仅表现在一些未来科幻设定上，而且表现成他将人工智能、虚拟世界、人脑与机器连接等等设想融合进Matrix中，形成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系统在统治世界，还巧妙地将系统论、控制论与《圣经》故事结合在一起。 编剧不做哲学家，实在是可惜。 整个电影的故事，讲述在未来，智能化的机器人控制了世界，但是他们仍然需要人类的生物电来提供能量（这个设定不够严谨）。  生物电池里泡着人 因此将人类泡在营养液里插上数据线。为了让人类这种电池能够平稳地运行，它们又通过这些数据线开发了一个虚拟共享世界Matrix。在这个世界里，爱恨感受都是真实的。 感觉是真实的。这里《黑客帝国》延用了一个西方哲学古老的怀疑主义命题：人可能活在一个虚假世界中，一个精灵或魔鬼造出来的世界。笛卡尔的“精灵在欺骗我”，普特南的“缸中之脑”的设想，都在电影中以图像和特效的方式展示出来。不仅是一个缸中之脑，而是一群液中之人。这群人在胶囊型封闭式舱内，一个一个排好，像货柜上的功能饮料。 他们的思维通过电脉冲刺激生活在虚拟世界Matrix（矩阵、母体)中。  02 故事设定但是这还没有形成问题，没有问题，就没有冲突。设计出Matrix（矩阵、母体）的超级智能机器“建筑师（Architect）”用数学方程来解决这么多思维的运行之间的协调问题。  建筑师 因此除了设计出一个平台（操作系统，也就是Matrix），还要设计出各种软件程序，用于完成各种功能，比如吃喝等等。这些程序在虚拟世界中是人形，但是没有实体机器对应。因此现在就有了三种东西：作为平台的Matrix、各种程序、人的思维。 但是无论建筑师怎么运用数学、方程，总是会产生不稳定性。系统因此周期性的崩溃。这种崩溃的具体表现就是，第一，液体中的人终会有个别人醒过来，从虚拟世界中离开，发现一个人类像猪一样（也许还不如猪）被豢养的真相。第二，那些被设计的程序也会产生变异，有些程序变得独立自主，有些程序变成病毒。这些变异的程序甚至能够和建筑师对抗。建筑师的形象是一个追求完美和平衡的数学家，原则上并不关心善和恶，这是一个毕达哥拉斯主义者的形象。它不想杀人，但也不想救人，一切只是为了和谐。 系统崩溃是由病毒引起的。为了在系统濒临崩溃时能够重现稳定系统，需要在觉醒的人里指定一个救世主，他来抗衡病毒，修复系统漏洞。为了交换，可以保存23个人类继续繁衍。这里的设定是，必须要由一个人来修复系统漏洞，不能用一个新的程序去修复漏洞。原因大概是因为，程序本身就是病毒的前身，建筑师增加杀毒软件是没用的。因为杀毒软件碰到那些变异的病毒也无能为力，自己也会变成病毒。 所以建筑师不仅设计了Matrix，而且还设计了第二层的修复计划。它派出实体机器去消灭那些觉醒的实体人类，因为人类壮大迟早威胁机器。但是他又不能杀掉全部人类，因为它需要其中一个人（救世主、The One）来修复漏洞。 于是地底下的人类就面临着循环，每到Matrix需要修复漏洞时，机器人就开始屠杀地下的觉醒人，但是为了让救世主来修复Matrix的漏洞，允许保留最后23个人。如此不断循环。 建筑师的厉害之处是，它把觉醒者也一起算计进它的第一层的Matrix里来，用于修复Matrix的漏洞。它利用觉醒的人类去对抗觉醒的程序（病毒），而且利用实体世界机器人屠杀实体人类来逼迫救世主（The One）帮它修复系统。一切都在它的计算之中。这个上帝并不愤怒，他只是一个精通计算的数学家。 但是建筑师也无可奈何，它始终无法解决系统内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 为了利用人的头脑，它设计出Matrix，为了运行，它设计出软件程序，可是程序又会变成病毒，但是它又不能用新的程序去杀灭病毒，因为病毒就是程序，而且是更厉害的程序，杀毒程序很容易被病毒感染，于是又只能通过另一种与程序不同的思维实体，也就是人来杀毒，湮灭掉病毒，这个人是救世主，他会在与病毒的湮灭中死去。 系统的漏洞修复了。但是过一段时间，系统又会产生病毒，于是必须保留一部分觉醒人，这些觉醒人会在Matrix内游荡，寻找有特异能力的人，把他弄醒，训练他，成为救世主。然后在病毒开始泛滥时，建筑师就会派机器人去杀掉人类觉醒者，逼迫救世主帮助Matrix修复漏洞，同时允许保留23个人。这样，人类得以保存，靠23个人继续繁衍，系统得以修复，机器也消灭了大部分人口。如此循环不已。  先知 但是随着系统越加复杂，出现了一个先知，先知是一个程序，她不想再这样循环下去。可是她没有能力，于是她决定强化最厉害的那个病毒（Smith）。  Smith 她自己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病毒，这个病毒可以毁掉系统，甚至毁掉建筑师。建筑师迫不得已，让第六代救世主（尼奥，Neo，One的改写，拜火教、犹太教、佛教中的救世主、弥赛亚、弥勒佛）湮灭病毒，而答应不再屠杀人类觉醒者、只保留23个人。  正反湮灭 锡安地下世界的大部分人得以生存。先知用这种办法，停止了轮回。 03 思想结构和宗教意义这里面一个非常令人感动的就是，救世主以及其他人类觉醒者的勇气，他们明知自己被豢养，明知自己的反抗也被设计进建筑师的计划里，却仍然奋力一搏，为自由而战。原则上他们可以回到建筑师的培养液里过虚拟世界（Matrix）中的真实生活的。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危险的自由生活。 鲁迅说，“人是不能被豢养的”。但是，在培养液中的人才是大多数啊，否则鲁迅也就不用跳出来说这句话了。 《黑客帝国》的思想结构就是如此，这是一部自由和反抗的故事，说来老套，但是装进了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计算机理论、人工智能、虚拟世界、脑机连接这些科幻设定。 不过，除了这一个思想意义之外，还有一层更加宗教化的意义需要挖掘。 建筑师相当于上帝，它创造出了病毒（恶，撒旦），也创造出了救世主（善，耶稣）。它需要利用善恶原则的冲突和湮灭，来运行Matrix系统和保持平衡。而救世主如果需要行动，又需要先知（天使）的帮助，先知是爱的化身（一个女人的形象，圣母玛利亚）。但是先知自己变成了最大的病毒，天使堕落成撒旦，才彻底激发了救世主的力量。 整个故事结构，是一部宗教的创世、堕落、拯救、复活的古老题材，有上帝，有撒旦，有耶稣，有先知。而且几乎照搬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用语。（犹太教的很多说法是从拜火教学来的）。只不过装上了数学和计算机的噱头。 电影表现出来的人与机器互相依赖的结局，以及建筑师与先知的和解，最终偏离了反抗的情绪，而变成了和解的情绪。《黑客帝国》没有表现一场胜利的喜剧，也没有表现一场失败的悲剧，而是成了一幕和解的正剧。当然，救世主（Neo）以自己为代价和病毒斯密斯湮灭了。 04 不确定性的政治意义这里有一个笔者特别关心的问题：系统的不确定性。 建筑师（Architect）的矩阵系统Matrix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里面每一个人的选择和行为都是预先设计好的，都服从建筑师的设计，都只是程序运行而已，只要能够看到后台的数据流和代码的变化，那么一切都只是二进制下的因果律的机械作用。 那些变异的小程序，看到了后台运行的代码和数据，能够预测那些人的行为。  它们自立为王，在系统里称王称霸，享受权力。乃至干脆变异成病毒，甚至妄图取代建筑师。同时，在那些原本只是数据流的人里，也会产生觉醒者，其中一个会变成救世主。  看穿了系统之后的尼奥轻松躲过子弹 建筑师创造了这些善恶的个体，并且能够预测它们和他们的行为，但是总会有一些善恶个体，变异了，突破了系统，并且利用系统，甚至打破和摧毁系统。 而且已经进行到第六代，建筑师仍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不确定的问题。建筑师只能控制、利用不确定性，而无法消除不确定性，甚至为了修复系统，它还要训练救世主。 这是建筑师（上帝）的无奈。 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显著地隐喻。全盘计划的决定论系统一定会陷入周期性崩溃，因为它无法处理不确定性，而且不仅不能处理，它还将不确定性集中起来了。建筑师在每一个地方都用数据和代码运行，用因果性来处理一切运动，但是运行这些个体的程序，却变得高度不稳定，而且能力极大，这就是病毒的来源。 越是要在每一处都是决定论和可预测的，就越是依赖运行程序，程序于是变得越是权力庞大，因此程序只要轻微一点点扰动变异，就会产生蝴蝶效应，引起整个系统的紊乱甚至崩溃。 安排矩阵中每一个个体的运动的程序（数学中矩阵的各种变化和操作），成了最大的不确定性，集中了所有的不确定性，乃至有一天成了最强大的病毒，甚至能够干掉建筑师。 这就是托克维尔预言的：新的专制主义，最高权力不断集中，但是掌握权力的人却不断地被后来者清洗。每一个清洗前任的权力拥有者为了避免自己被人清洗，就更加集权，而集权反过来又引起更多的欲望、恐惧被吸引在最高权力周围，于是自己又更残酷地被冒险者清洗掉。 《黑客帝国》虽然不是一部政治电影，但是它的结构却非常完美地表现了一个极权主义的系统所面临的困境，而且也指出了这个系统的头头非常具有数学家的气质。想想苏联人对数学、线性规划、统计的迷恋吧，计算机最早大规模应用恰恰是苏联人，美国人是后来者（有人不相信？了解一下苏联史、苏联国家统计局的资料） 解决不确定性的办法只有一个，分散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无法根除，而且不确定性是创新和自由的根源。分散不确定性，是唯一能够既避免不确定性产生大的危害，也能够利用不确定性创造出新的生存形式和空间的办法。 凡是消除不确定性，就只能把不确定性驱赶和集中到那些消除不确定的程序（机构）中，使它们成为最不确定的地方，只要这个不确定的中心发生一点点扰动，系统就会因为严格的因果律制约下的其他部分无法自主灵活反应而发生大面积崩溃。 吊诡的是，这种发生在全盘计划系统的大崩溃，却最早被马克思用来抨击分散计划系统的市场经济，而他的理由竟然是市场经济的危机根源于每个人只分散地计划自己的生活，缺乏全盘计划！ 这真是两个世纪的讽刺。市场经济运行的成功恰恰在于它的分散计划，每个人只顾自己，所谓“生产的无政府主义”，由此不确定性也分散在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企业上，因此不确定性使得创新大大的发展，每一个人和企业都可以尝试不同的探索，错误的创新会在小范围内被观察，然后淘汰掉。不确定性在市场经济系统中避免了大的危害，同时又不断地刺激着创新。 市场经济十年一次的大危机，其原因暂且不管。但是试问哪一次危机引起过饥荒？哪一次危机引起过人口灭绝？ 而恰恰是在某主义和其它极权主义经济学的攻击下，经济危机爆发后，总有些国家被这些反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和对应的政治团体接管，引起一次又一次大战和饥荒。德国的国家社会主义，日本的军国主义，乃至一战后的苏联。凡是在市场经济危机爆发后，用计划经济和半计划的垄断经济接管国家经济运行的，莫不变成了凶残的暴君和暴民之国，先是肉体消灭国内的反对者，然后再肉体消灭国外的反对者。 至于某个人口大国发生的大饥荒和数不清的政治清洗运动，大家都知道。 全盘计划的荒谬，往往表现在持这种意识形态的人对分散计划系统的抨击，他们往往将分散计划系统中用于不同计划者之间交流的中间信号视为一种不可控的、盲目的、自发的力量。例如，他们会说，资本主义社会是按照“资本的逻辑”运行的，或者，“抽象统治社会”。 不知道他们开车过红绿灯的时候，会不会说是非人格的红绿灯在统治交通，不管大车、小车还是行人，都被奴役和异化着。每天人们都是按照时间固定点起床、上班的，但是没有人会说自己受太阳运行的统治，感到自己不自由，被奴役，异化了。但是某主义抨击价格是一种奴役和异化，人们却相信了！ 马克思的心里藏着一个疯狂的建筑师，他在《资本论》里这样说，“再蹩脚的建筑师在建筑自己的建筑之前，就已经在头脑里预先形成了。而蜜蜂却做不到。” 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在他的心目中，就是蜜蜂和建筑师之间的差别。市场经济是自发的、不自觉的、非计划的形态，自然比不过自在自为的、计划的、自觉的、预先在脑子里的计划经济。可是，蜜蜂建造蜂巢是一群蜜蜂建造的，而这群蜜蜂并没有一个最高的计划者在指导它们，它们仅仅依靠自己的舞蹈动作和气味就能完成彼此的自发分工，这比要靠一个核心建筑师的计划才能完成合作的人类建筑团队，不知道要高明多少。人类的悲哀就在于，他们在渐渐丧失掉自发合作的能力，而且还抨击这种自发合作，去赞美依靠一个核心建筑师的设计的建筑计划。 建筑师心态的另一个表现，就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比喻，本来他可以用经济基础和上层结构这样的抽象术语来表达，但是他偏偏就用上层建筑来比喻上层结构。就算是建筑，人造建筑总是有寿命和期限的。这点不明白，会让住在建筑里的人死无全尸。 全盘计划的系统一定喜欢运用大量的数学方程和线性规划。它需要联立方程求取通解。这个通解能够帮助它实现均衡。《黑客帝国》里的建筑师，就是一个痴迷于方程之间的均衡和通解的毕达哥拉斯主义的AI。数是万物的本源，这是它的信念。可是无理数曾经吓倒过毕达哥拉斯，据说毕达哥拉斯的团体将这名发现无理数的年轻人希伯索斯淹死了。很显然，建筑师不打算吸取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教训。 而它的系统已经是第六次崩溃了。 系统论有一个定理：系统内总有个体变异。但是理解它又是这么困难。困难并不是源于我们的心灵（mind），而是源于我们的灵魂（soul）中的欲望。 尽管自称整体论的某主义者天天将“整体大于部分”挂在嘴边，但是他们并不理解它。身处整体之内的我们，就算所有人有意识地联合起来，也无法控制和计划整体的运行。因为不仅部分小于整体，而且所有部分有意识的联合相加，也仍然小于整体。 真正能够运行整体的办法，就是一种无计划的计划，依靠中间信号交流的分散计划系统。 全盘计划的崩溃，不断地证伪着某主义的荒谬，不断地证实着分散计划系统的科学性。分散计划系统，其基础是生产资料私有、中间价格信号、无偏好的抽象规则。如此，每个人的计划都可以在竞争中去实现自己的最优或次优解。 建筑师（Architect）不明白这点，因为它是一个没有缺点的AI，它不理解人，也不理解自己。它相信和迷恋自己的数学通解和方程均衡，等待它的只会是第七次系统崩溃。而且它的病毒也在每一次崩溃后都更强大，终会有一次病毒会清洗掉建筑师，成为新的建筑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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