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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床前无孝子”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在生存压力下，我们到底应该怎样面对我们病入膏肓的父母？如何陪伴他们走过生命最后的岁月，是每个人都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到底血是红的，染了这衣裳的颜色，就是脏了……”满老汉用已经碎成一团渣的纸擦肩膀、胸膛上的血迹，再反过手去擦后背。看不见的后背上的碎纸屑粘连在已经发暗的白衬衣上，像冬天掉落在老家猪圈房顶上的雪，零零星星，不时随风抖落。 夹杂着洋槐花味道的风灌进鼻子，满老汉乡后退了一步，和那双闪着釉光的皮鞋保持一定距离，才把眼睛转到那个飘到自己身前的女人低垂的手上，盯着那张准备上堂屋门前戏台上去一样的脸，沉声问：“今天又要输血？” “对。和我一起走。”女人是医院的护工小佘，穿着制服的身子像调好了速度的机器人，不急不缓地引领着满老汉朝住院部走去。 “说个实在话，这血输进去又吐出来，说明你们这医院乱球整。”满老汉不再擦身上的血迹，把手中那团碎纸屑狠狠地砸在地上。看远处提着铁撮箕拿着扫帚的老太婆看着自己，正要弯腰去捡，小佘已经把那团红白中夹杂着脏污的纸团用两根指头捏在手里，扔进垃圾桶。“鼓捣往已经满了的屯水田里灌水，不把田坎涨垮，就只有往外下了！”那个“下”字，是“泻”的意思，比“流”还猛－－重重地从满老汉口中喷出来，让走到前面的小佘马上停住脚步，甚至伸出手去，准备去扶她的这位不好打交道的病人。 “不得倒！我身体好得很。”满老汉努力敏捷地随着小佘停下来，躲避着那双伸过来的雪白的手。“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晒到黑，才挣八个工分，年底结算才换两角钱。你只陪老子走几步路，就要一天挣三百块！”满老汉心里这样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变了腔调：“小佘，你去帮我给医生说一句话，我给你两百块钱。” “说你病好了，要回家收麦子？”小佘捂着嘴笑，眼睛里闪着光。然后又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在前面带路，不过开始时时回过头来，而且话也多起来：“满叔啊，您儿子满哥那么好，您就好好听话多住一段时间，回去了就不来了嘛……” “我的那几个姑娘也对我好。”满老汉大声说，然后叹了一口气：“不来了就死了，不来了你就挣不到福儿的钱了！” “满叔，您到不用为我考虑。如果满哥不找我，或者您那几个女儿来照顾您，我怕认都认不到您。啊－－”小佘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满老汉，然后随着那魁梧的身躯，慢慢倒在医院那条两旁栽满梧桐树的路上，嘴里惊恐地叫嚷着，一双手情不自禁地压住满老汉的嘴，但血还是如蛇一样从满老汉的嘴里游走出来。再看那露在外面的胳臂，竟然有血渗出来。 “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这病还值得看吗？”小佘看满老汉有些扭曲的面孔，想起满家几个女儿都说过的话，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接手护理满老汉的任务，是通过设在医院的护理公司。护理病人不但需要耐心，还需要专业。这个“专业”里有医疗基本知识，也有心理学常识。但通过护理公司培训学习到的这些“专业”，自己早就在未进公司前熟练了。公司一天时间的培训，能抵得过自己对付病人十年的经验么？所以，得知自己的每天两百块钱的工资公司要抽走百分之三十作为管理费，满老汉的儿子满福就主动另外补贴每天一百元。“佘姐，您好好代替我们照顾好爹，他脾气有些古怪。”满福说这句话时仰着头。是为父亲嫌以前的护工曾姐的“曾”会把自己的医药费增加，所以要求换个可以“赊账”的“赊”同音的小佘尴尬，还是几位姐姐都不能脱身，照顾父亲的事情需要请护工来完成而难堪？听说满福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公司正要上市，忙得很。大姐满筐家里正在装修，还要兼顾接送上下学的孙子；二姐满柜在外地城市生活；三姐满仓离父母倒是不远，但她是工厂的生产骨干，一天也离开不了；四姐满意说自己不要工作回来照顾父亲，但那世界500强的企业是你一个刚毕业的丫头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母亲更不说了，和争强好胜的父亲一起战斗了一辈子，风风雨雨中落下的病痛，不是自己强自撑着，可能就是两个人照顾，也生活得不舒服。 满老汉得的是多发性骨髓瘤，这大概是比白血病还厉害的肿瘤。一直在农村勤扒苦做的满老汉，最大积蓄就是几个儿女长大成人。高昂的治疗费用即使能够报销一部分，但对在泥土里扒拉一辈子的满老汉来说，也是天文数字。好在除了小女儿外其他子女都已成家立业，几个家庭凑合着，也抵挡到了现在。 治疗的效果时好时坏，或者也可以说根本没有效果。这个病的结果就是治着治着人就死了。 但不治而亡是一种残忍，虽然治疗反倒有可能会有相反的结果。 光用药物治疗还不行，照顾也极为重要。比如在医院要做的各种检查，这座楼到那座楼就足以让正常人转得头晕目眩，还不说一位从农村来到城市的老头。收费窗口很少有人用现金，门上挂的检查项目写的是英文，医生解释病情口里吐出一长串英语单词，把在乡下当过几十年基层干部的满老汉蒙得像个瞎子聋子。曾经满心欢喜几个儿女都有出息，自己养儿防老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但现在那些寓意美好的粮满筐再满柜，最后满仓，福禄寿喜都满意的代表儿女的名字，让满老汉有些心慌意乱。 假如满老汉从儿女口中亲自听到自己得的是“癌症”，只怕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进出医院到处去找人问询医生办公室、检查室在哪里，也不会对实在拗不过的儿子请来的护工横挑鼻子竖挑眼。从医生的眼神和护工的闲谈中，满老汉知道自己的病大概很严重，远不止是儿子给他说的“肝炎”。知道又有啥用呢？存折上还有一万多块钱，还够给自己买棺材吧？假如不那么早死，自己再鼓足干劲，回老家种几亩地、养点鸡猪狗鹅，再把儿女们生朝满日过年过节给的孝敬钱省着点用，几年下来，不就又可以凑个十万八万，把幺女满意风风光光嫁了。 想这些是没用的了。这病已经拖了三年，省里的医院自己都熟悉起来，如果不是把几个儿女的神情都折磨得黯淡无光，满老汉实在要感谢这医院。在这里，儿女们比在老家的老屋里团聚的时候还多。只是，儿女们来医院的时候慢慢少了。一来是自己住院最多十五到二十天，就必须出院回去“休息”一下再回来继续住，第二是儿女们都要忙自己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个“慢性病”实在太慢，慢到遥遥无期。真是一死了之才是最大的福气。儿子满福说：“爹，你这是肝炎，慢性病啊就得慢慢治啊。”说过之后儿子就走了。儿子走了女儿们也就少来了。医院的医药费啊治疗方案啊，医生不说，满老汉也懒得去问。护工姓“赊”，“赊账”多了，医院不怕病人还怕？ 小佘不用打120，本来就在医院，医生很快就带着推床赶来。电话打给满福。 “满哥，医生喊签字，是病危通知书。” “满哥，满叔血样要马上送到另外的医疗机构化验。” “满哥，您的姐姐们到现在一个也没有来医院，有些事情我不能做主。” “满哥，满叔身上的血管已经破裂，医生说病人亲属今天必须到医院……”护工小佘都快要崩溃了。 满福和大姐满筐吵过，又去请求二姐满柜，满柜说：“弟啊，我就是马上动身，也没有你回去得快啊。”满仓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只好打给满意。 “哥，你快点让三姐赶去医院，然后命令大姐二姐她们都按顺序去医院陪老爹。一个人一个月，轮完三个月，我刚好把手里的事情理顺。”满福听满意说得井井有条，叹息一声：“她们都说爹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但爹全身开始出血了！” 鲜红的血袋慢慢变白，不知道是谁的血液流进满老汉体内。满老汉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想：“出血了也不一定是坏事。真有事她们都会义无反顾来照顾我的。”想着想着，饱经风霜的满老汉满心欢喜起来。 作者简介： 冯俊龙，青年作家、评论家。在国家级、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作品多篇，并获全国、全军征文奖。近年来创作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多篇。多年从事文艺作品研究，对军事、历史题材文学创作尤其关注。 《头条号》青云奖获得者，《百家号》《简书》《美篇》《中国诗歌网》等写作平台优秀作者、专题编委。 目前担任五块石头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看尽人间荒唐】【五块石头】公众号总编。 本文首发于今日头条头条号【五块石头砸历史】【愿你满心欢喜 - 今日头条】https://m.toutiao.com/is/eP7dqGr/ 百家号五块石头传媒冯俊龙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hare?preview=1&pageType=1&isBdboxFrom=1&context=%7B%22nid%22%3A%22news_8910566149604861482%22%2C%22sourceFrom%22%3A%22bjh%22%7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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