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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 父亲的谎言

 葳蕤的石空 2021-12-30

刘先生说: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体会,别人无法体验和感受那种无助。这文我写了五天,边哭边写,边写边恨自己少不更事。这样说出来能轻松一下,不然我太难受了。

其实,我想说,文字已经传达出来了这种痛,虽不是刘先生自己的切肤之痛,却还是让人痛彻心痱。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愿天下儿女能解父母心。愿天下父母幸福安康。

——葳蕤

父亲的谎言

一一谨以此文献给天下的父母

作者:刘文祥(渔舟唱晚)

我现在要说的是我真实的生活经历,没有任何艺术加工,我不会讲故事,咱就想到哪说到哪。

我三四岁以前,一直睡在母亲的被窝里,家里人多,活计累,母亲每天都起的很早,父亲就把我抱过去搂着。父亲搂着我就不敢熟睡了,时不时的摸摸我,看到我的小尿尿竖起来了,就知道我要干坏事了,赶紧用手遮住,这样我就不会尿湿被子了。父亲说我尿炕的时候睡得像个小死狗,抱出去扔了都不知道。其实有时候我是醒着的,要不咋知道褥子湿了父亲把我挪到干地方呢。

我是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生的,那时母亲三十九岁,父亲三十六岁,母亲生了好几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哥两个姐和我,大哥长我十九岁,最小的二哥长我六岁。我们家的孩子就像藤上的瓜,前边的都长成了,梢上的还是小妞妞。

大概是我三岁那年,大哥结婚分家另过,借了一千多元的外债,给我们家挖了一个好大的坑。别人结婚用二三百元,大哥花了三个媳妇的钱,拍拍屁股走人,把欠债甩给父亲。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千元钱能把人压弯腰,父亲的肩上扛起一座山。

因为家里的钱吃紧,哥哥姐姐一年中难得见到零食。二姐嘴馋,就到山上挖一种叫野鸡肉的草根。二哥捡废品卖几毛钱,都变成好吃的进了我的肚子。我吃的第一个桔子就是二哥买的,我不知道桔子怎么吃,拿过来就连皮咬,把二哥的玩伴看傻了。到了夏天,父亲给我们买一回西红柿,买一回杏,腌咸菜的时候买一回黄瓜,那时候我们就跟过年似的。父亲也有给加餐的时候,那年沈阳的大姑和乡下的表姐来,父亲就买了西红柿招待他们,那时我已经上学了,有作业要写,等写完了就只有西红柿蒂把了。

我的日子比哥哥姐姐要好,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让我吃他的鸡蛋羹。父亲的肝不好,需要保养,鸡蛋羹是他的特餐,我用小勺吃两口解解馋,哥哥姐姐只能拿眼瞪着。父亲有时下班带给我一袋姜片,就是用白糖腌制的生姜,甜甜的,有些辣,是小时候最好的美味。过一些日子,父亲就让二姐给我买一个面包,面包是用鸡蛋和面做的,暄暄的,掰开里面都是丝窝。我把面包的包装袋贴到门上,没有面包的时候就看门上的图画,咂摸面包甜甜的香味。好像是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买回一个大鸭梨,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从没买过这么名贵的水果。那天二哥也在家,父亲切给他薄薄的一小片,剩下的都让我吃了。如果我知道二哥有一天会离开我,说什么也不吃那个梨,把它都给二哥。

我的好日子是从十一岁那年开始反转的。那年中秋节的前几天,家里出了塌天的大事,十七岁的二哥死了。二哥是我们家最懂事最体贴人的孩子,大姐结婚走了,父亲少了一个臂膀,为了挣钱给家里还债,十六岁的二哥就和二姐进工厂当了工人。二哥知道他干的活有生命危险,可为了保住那份工作,厂里让他违规操作从不反驳,家里的债还完了,二哥也把命扔到那了,二哥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二哥的死给了父亲太大的打击,母亲大哭一场之后呆坐在炕上,父亲只是在喉咙里哽咽,那种巨大的悲痛哽住的呜咽更是让人揪心。中秋的月亮不在我们家圆了。

父亲的肝病恶化了,对我也恶言恶语,再没有往日的温存。父亲去世的前几年,常常对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一天父亲突然说,你二哥没了,房子都是你的了,你大哥轻身出,家里没他一根草。我不知道父亲这是在安排后事,心里直纳闷,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大人的事干啥呀?真让父亲说着了,后来大哥为了房子和我明争暗斗了七年,差点弄成八年抗战。二哥出事的第二年,二姐也结婚走了。父亲越来越变态了,有一天吃饭,父亲看着我说:“你不是我和你妈生的,那年有个要饭的老朱婆子养不起你,把你给我们了。”我一下子傻了,看看母亲,母亲默不作声,天和地在我眼前翻了个个儿。

我十六岁那年,父亲住进医院再没走进家门。父亲从住院到去世的半年时间,没和我见过一面,也从不问起我。父亲不挂念我,却惦记家里的月季花。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花,谁家有好看的花都要进去转转。父亲住院前,破天荒的买了两个花盆,种下一株臭海棠和一株月季花,这在我们家是史无前例的。臭海棠死了,月季花长的很旺相。月季花开出第一朵花,父亲知道了很是高兴,虽然他不能看到自己种下的花。月季花谢了,父亲走了,静静的躺在医院的太平间,嘴张得很大,父亲有多少话没说出来呀。看到父亲,我没掉一滴泪,我哭不出来,父亲那年在饭桌上说的话,给我心里种下了仇恨,结下了坚冰,我不知道儿时的父亲和现在的父亲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

我长大了,也像父亲那样秃鬓,也像父亲走路晃肩膀,不管怎么看,我都是父亲亲生的儿子,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编一个那么大的谎言。多年之后,我听到了父亲谎言背后的故事。二哥出事之后,我想二哥,总是在梦中哭醒,哭的满头大汗,父亲帮不上我,只能暗暗的叹息。父亲的肝病越来越重了,他知道时日不多,不能把我养大,就想冷了我的心,断了我对他的念想,到时候就不会像想二哥那样想他了。天下父母的心都是相通的,我也做过四个月的父亲,我知道父子连心,父亲失去一个儿子,再把一个渴望父爱的儿子拒于千里之外,心里是怎样的伤痛。

我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在岁月中读懂了父亲,当我想起只活了四个月的儿子彻夜不眠的时候,品尝到了父亲的切身疼痛,我为恨过父亲而深感愧悔。如果时光能够轮回,我不要听父亲说出残忍的谎言,我宁愿背负撕心裂肺的思念,也不要承受那样沉重的父爱。

我东拉西扯的说了那些陈年旧事,让父亲又活了一次,让我又痛了一次。我有好多年不哭了,那些年的遭遇哭干了我的眼睛。当我铺开稿纸写下父亲的故事,泪飞如雨,浸湿笔底的文字。我的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眼泪可以枯竭,心泪永不干涸。父亲,我想你。

刘文祥于2015718日夜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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