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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对黛玉说了三个字,黛玉说“不明白”,但她真懂了

 陈想读名著 2021-12-31

《红楼梦》中“宝黛恋”是有发展层次的,我觉得最关键的是三次互动(对话):

第一次,是宝黛初见,都有“久别重逢”之感,奠定情感基础;

第二次,是共读《西厢》,于青春期萌动之际,由之初品少男少女的私情密意,由书及人,由人及己,感情由“两小无猜”到情意渐滋,发生关键转折;

第三次,是宝玉以“你放心”三字表明心迹,虽说黛玉自始至终都“放心不下”,但至此阶段已经确认宝玉是“知己”,感情已升至终身之虑。

前两次,我们之前已经作过一些讨论,这里就关注第三次。

 

这第三次互动出现在第三十二回,当时史湘云又来荣国府做客,林黛玉听到了“金玉良缘”的另一种说法,因湘云身佩“金麒麟”,遂又让人联想到湘云与宝玉之间的姻缘。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薛宝钗已经叫黛玉烦不胜烦,又来一个史湘云可怎么得了?黛玉坐卧不安了。加上她读了宝玉弄来的那些“外传野史”(不单是《西厢记》),“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钗,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这样一联想,自然就担心宝玉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这不,她实在按捺不住,悄悄地到怡红院来听宝玉和史湘云在说些什么,“以察二人之意”。

她到时,宝玉与史湘云正在谈该不该见贾雨村的话题,刚听到史湘云在讲“仕途经济”一事,袭人让湘云不要说这个,提到上次薛宝钗提了这事,宝玉立马抬脚走人,把人家晾在原地,又说幸好是宝钗,如果是黛玉,可就麻烦了。这时,宝玉说了一句具有分水岭意味的话:

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这里说这句话是“分水岭”,有两层意思:

一是宝玉以此把黛玉与其他姑娘分开。在宝玉心里,所有关于“仕途经济”的话都是“混账话”。而这些混账话,贾政等长辈说就不去管它,与黛玉构成竞争可能的姐妹中,宝钗说,袭人说,湘云也说,只有黛玉不说。只有黛玉是他的知心人。

二是黛玉由此刷新了自己与宝玉关系的认识。她明确了自己在宝玉心里独一无二的地位(她的不在场,保证了宝玉所言的真实性)。尽管自己既无“金”,又无“玉”,只有“木”,但是所有人中,只有自己知宝玉的心。

这对黛玉是非常重要的认识,因为之前她可能并未想到,自己与宝钗等人根本的不同,原来并不在容貌、才华上,而是在懂宝玉的心上。就容貌、才华来说,最大的对手薛宝钗至少是可以与她媲美的;而就“懂宝玉”而言,她就可胜过宝钗了(当然,宝钗也不是“不懂”,只是她并没有站在同一位置)。

无怪乎听到宝玉说了这句话后,在史湘云与袭人听来完完全全的“混账话”,在黛玉心里却激起千层波澜,令她“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经此一言,黛玉所虑主要已不再是宝玉对她有没有真心,而是自己的家世,自己的身体能否支撑自己得遂良愿。

如果这还只是侧面确证,那接下来就是正面确证了。 

确证了宝玉的心意后,黛玉回头走了,被急着跑出来遵父命去见贾雨村的宝玉看到了。

在这个“互证心意”的片段里,我们重点关注“两拭一表态”。

第一个“拭”,是宝玉看到黛玉“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禁不住就抬起手来替她“拭泪”。

不过黛玉没让他拭泪,而是“忙向后退了几步”,嘴里说“你又要死了!做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给黛玉擦泪那是理所当然,黛玉躲避并嗔怪他不庄重,是不是变“生分”了?

其实不是,他们小时候那是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但那是“情窦未开”之时,现在都大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有影响的,各种人的闲话、提醒也有影响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黛玉已经考虑到自己的终身之事。在那个时代,对那个钟情的人,在关系(不单是感情关系,更是婚姻关系)未定之时,越是亲近,却越是要表现出距离。

所以这不是“生分”,而是必须“表现生分”。

第二个“拭”,是黛玉看到宝玉因自己提到“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时急出满头大汗,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汗”。一看宝玉这么急,她就“禁不住”为他拭汗了。因为她“忘情”了,忘了她与宝玉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

黛玉的“泪”,是“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百感交集之泪;宝玉的“汗”,是心之所向被“冤枉”,满腔情意欲说不得说、不知怎么说的急火攻心之汗。

一是泪,一是汗,形态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几乎同样的一番心事,同样地无法言说。

 

但总要有个人说不是?这个人只能是宝玉。他显然可以比黛玉少很多顾虑,他能接受黛玉为自己拭汗,但是他同样地不知从何说起,或者,不知该怎么说。于是,他表态了,但说出的只是三个字:

你放心。”

在我看来,这三个字真有点石破天惊。因为宝玉等于已经作了一个承诺,他会给黛玉她想要的未来。

但黛玉的回应不是感动,不是“我放心”,而是我“不明白”:

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但她是真的“不明白”吗?其实她明白。她只是不敢确认自己明白,她让宝玉“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恐怕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的。我们明白她明白,宝玉更明白她明白。他说“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他又说:

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直到这里,黛玉才感到“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

原来,黛玉所要等的,并不是一句多么明确的承诺,而是要宝玉当面点破她的心,把她的心意剖给她看。

就此,宝玉与黛玉真正各自明白了同样的心意,又同样地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黛玉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听什么话了,因为“你的话我早知道了”。

她没有听到宝玉后面说的那些令袭人“魄消魂散”的话(“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应该说,她始终没有“放心”,但是不放心的只是归宿问题,而不是宝玉的感情。

至此,宝黛二人已经达到了心心相印之境,之后只是程度的变浓加深而已。

然而令人叹息的是,黛玉没听到宝玉说的那些话,偏偏被袭人听到了,促使袭人对情势作了可能偏于夸大的判断,使形势朝不利的方向发展了。因为在宝钗与黛玉之间,袭人是明显倾向于前者的。

对此,朋友们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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