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来了，饭后，她絮絮地聊起她所经历的生活，也基本上是中国的近百年史，挨饿、交租，逃日本反、抓壮丁，三反五反与四清，入社，扒河，挖渠，深翻地；承包土地种大棚：她无限感慨地说，还是这个社会好，千万不要再乱变！
她又聊到我离开了多年的村庄，那里所发生的善与恶。其中，三个饿死的人，让人默然垂泪。一个老太，三个儿子，十个孙子，可谓子孙满堂，可是，当她八十有余，眼瞎耳聋，老年痴呆后，被放在一个户外的草棚中，由各家轮流送饭。给她一个瓦盆，像喂小猫小狗一样。从各家端来，饭亦不热，再倒入瓦盆，又凉几分，但无人过问；不能看路，因此不能去远处的厕所，大小便，有时在棚内，有时在棚外，过往路人，众目之下，老人已经不知。即便如此，她也活了好多年，后来，一家送去了极干硬的煎饼，她实在难以下咽，半咽半饿地就逝去了。一老太一生命运坎坷，初为人做佣工，后有一儿，颇有作为，成了村里少有的阔户，可惜，儿子五十来岁，因病去世。她与儿媳性格不合，常常吵架。老太一气之下，绝食自灭。实在难挨之时，用手指沾水湿一湿嘴唇，前后七天，一息断绝。一农妇有两儿两女，丈夫六十余病故。大儿残疾，娶一妇，有一子；后渐有精神疾病，自己上吊，小家破散。老妇害眼疾失明，独居村外果树园内，生活由二儿与大女负责。二儿每天都要去城里打工，负责早上给老妇送早饭；中午由十余里外的女儿来送饭。由于眼睛失明，她爬出那个小屋上厕所，有时就回不到屋里去，于是只能呼叫距离较近的人把她领回去。为此，她常常想死，可是不知怎样才能死。这三个饿死的人，我都很熟悉。听到她们离去的方式，默然无语。去年，现在得说去年了，南方S城，统计前十个月的青少年非正常死亡为八十八人，其中大部分为中小学生为学业负担从高楼跳下。每个跳下去的孩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不得而知，但这一触目惊心的数字，不禁让人发问：活着那么难吗？物质匮乏饿死，让人悲伤；物质充盈，依然饿死，使人悲凉；不是被饿死，而是主动饿死，让人害怕；小小年纪，主动寻死，犹觉恐怖！我听着母亲讲这些故事，再看看朋友圈里，各种自媒体对未来一年的祝福与期望，觉得都轻飘飘的。我只愿，在那些边远穷困的村庄的角落里，不要再让一个人自己饿死自己；我只愿，在这高楼大厦灯火辉煌的都市里，不要再让一个孩子从高楼坠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