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文杰受父亲的影响，写得一手好字。每年腊月二十三后，他家就会门庭若市，乡亲们在刘杰父子的书案前求得一两副红对联和“福”字，在年三十的午后贴上自家门楣，以求来年的风调雨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往往这时候刘文杰的父亲，会在堂屋正门的抱厦下摆一小茶几，茶几上是一小碟南瓜籽和早沏好的一壶茉莉花茶，招侍前来的乡亲们。 “二爷，恁老享福了耶，看看恁杰，写恁好的字，咋教的耶？啧啧！” “我说老哥，这红对子让俺杰又费力又搭钱的，连个红纸钱也不收，真是的，这心真下意不去！” 这些话语刘文杰的父亲听了很受用，就会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很有气势地说道：“说么呢？一家人怎说两家话，见外了不是？有福大家享！”又谦虚地说：“不就写俩字嘛，还能咋子个教呀！”，他脸上的皱纹全笑开了花。 还别说，儿子刘文杰这两把“刷子”是在自个儿的村子人人赞扬，就是在周围的十里八乡也小有名气。儿子是他的骄傲，这就好像堂屋前的那棵老枣树上结的红枣儿，脆甜脆甜的。光那么看上一看真就让人喜得慌！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历史原因，毛笔字空前盛行，拥有一支好点儿的毛笔是每个书法人的标配。 刘文杰也想拥有一支好笔，而他老父亲会捋着他的山羊胡子说：“善书者不择笔！”他也只能唯诺着罢。 “东昌作坊，书笔两行”，在聊城“东昌毛笔”的500年繁荣发展中，许多有关名人与毛笔的美好故事世代口口相传，古楼东大街两侧是卖毛笔的聚集地，去这儿买笔买好笔自然成了刘文杰的首选之地。 一支上好的中楷，价格在三元左右。在当时，劳动一天的工分，一个壮劳力也就十个工分，而十个工分相当于两毛钱。花上三元钱去买支毛笔，也算是一项大的开支。钱来之不易，攒上多半年是常有的事。为此，刘文杰每次站在玻璃柜前，盯着里面的毛笔仔细地瞧个够后，才让售货员按照他指点取出一支来。摘下笔帽，试握、触尖、竖起，再远近高低地品它的细长身姿。用聊城老话：好家伙来的了！那一番操作好像不是在选笔，反倒像选对象似的，惹得那个女售货员，倪着眼，竖起眉，把漂亮的脸蛋硬生生挤出一个“烦”字，往往在这种“压迫”下，终取出一支，抱得美笔归。 “你要中楷的么？瞧那支！” 又一次，刘文杰故伎重施，站在柜台前正惹人家售货员烦，这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全神贯注。 他扭过头来，才发现在他的旁边，什么时候来了个穿红方格子衣服，背着一个黄色的帆布包，有一双清澈大眼睛的女孩子。 “么？那支最好！哪支啊？”二十岁出头的刘文杰平时很少与女孩子说话，一开口就直冲冲地噎人。 “哪支？就那支呗！”她手指着装在锦盒里那支中楷毛笔。 “俺的个天，恁还让俺活不？多钱哪？恁也不睁眼看看！”锦盒盖上粘一小纸片，价格也清楚的吓人：7．50元。刘文杰仿佛被烫伤了一下，丢下笔，转身出了门市部。 “跑啥啊，能多贵？这可是真正的好笔：东昌毛笔。松华斋的！”女孩子追出门来，不依不饶的。 “俺兜里只有四块一毛钱，上哪买去？”刘文杰几分无奈又几分尴尬，因为他也喜欢这支笔，那用紫红作底色夹杂着细条纹的笔杆，像少女阿娜的腰枝，椭圆收尾近末端处露出脖颈，然后又是浑圆饱满的头顶部，可爱的是顶中间留有小孔，一根紫红丝线穿过，系成圆圈，如少女的发丝漂亮而迷人。 “想要不？俺有！”女孩子约十八九岁，红苹果似的脸蛋儿，口气里洋溢着阳光的味道。她探试着文杰，很真诚的问他。 “想要，也不要你的！俺自己会攒够了钱再买。”文杰执拗地说。 “你看，这是什么？”女孩子从黄色书包里真得掏出与柜台里一样的笔来，也带着锦盒儿。 “拿着吧，专门送给你的！俺早就知道你了，你叫刘文杰。文，有学问，杰，最优秀。”啊呀，说到这儿，她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去，像一朵花儿躲进了云里。 “你——哦——那……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村的？” “俺家是张堤口的，俺叫春杏儿！俺早就听说你了，字写得这么好。俺家就是做毛笔的。” 原来，春杏儿对邻村的刘文杰早就情有独钟，她知道刘文杰喜欢写字喜欢毛笔，曾好几次借着进城送货的机会，希望能遇到他，送他一支最好的毛笔。 今天，老天开眼，让她遇上了他。心愿就要得以实现，她的心反而“砰砰”直跳，紧张到嗓子眼。她怕他会拒绝。 歌德说：哪个少女不多情，哪个少男不怀春！长成二十大几的文杰还没遇到这个阵势，几分慌乱。但笔也美，春杏也美。年轻的心像运河的水激荡起来，他也动了心。 那天下午的运河特别的美，一艘大木船停泊在河东岸，夕阳正好落在两头翘着的木船中央，与天上的晚霞一起被映照得彤红。 两个年轻人缓缓地走着，他们各自推着自行车，渐渐地走进岸边垂柳林，直至落日余晖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很多个夜晚，刘文杰躺在自家炕上，就着窗子外的繁星满天，回忆着与春杏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当然话题都离不开字和笔。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这是父亲告诉我的，而这句话父亲又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讲的是做事的工具很重要。所以我喜欢好的毛笔，例如咱们的东昌毛笔。”刘文杰讲。“听爷爷讲咱们的东昌毛笔有500多年的历史了，他老人家还给我讲过好多在毛笔身上发生的故事。就如被康熙皇帝朱批'字压天下’钦点为头名状元，带着东昌毛笔进京应试的邓忠岳；又比如光岳楼题写“神光锺暎”的匾额，也是康熙皇帝巡幸聊城，用东昌毛笔题写的。”因为爱的缘故，他们在一起的话题像运河的水，日夜不息地流淌。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他俩又在东昌府下属的道口铺街头相遇，是心有灵犀还是老天眷顾这一对年轻的人儿，尽管街头的路坑洼不平，但相见时的喜悦让周围的环境变得这样美好，时光在那一刻停留，阳光洒在脸上亮堂堂的，洒在后背暖哄哄的。 选在十字路口西北角的一个饭店里相对座下，不集不会的，进饭店吃饭的人自然很少。刘文杰要了烧饼和小米粥，外加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算是请春杏吃饭。 吃饭时，他看到春杏拿筷子的手涨很好高，就问春杏怎么把手冻得这么厉害，都生了冻疮。春杏答：年年冬天都这样，因为要帮着家里的作坊作毛笔。 东昌毛笔制作工艺极为严谨,有“千万毛中选一毫”之说。手工制作按规格区分有毫长最大的“抓笔”,可写3尺大字；也有可写豆粒状小字的蝇头小楷笔。制作工艺要经过采毛、梳毛、湿理、剔锋、修头、刻管等大小七十二道工艺。其外型美观、刚柔相济、吸墨性强、经久耐用,具有“尖齐圆健,刚柔相济”的特点。 东昌毛笔之所以好用，最关键就是要坚守独特的制作工艺，主要分为水盆和干棹两大部分，水盆即在水里制作笔头的过程，干棹即为笔头制作好后安装和后期整理的工序。 细化后需经选料、采毛、齐材质、对贴子、敷盖毛、圆笔头、顺笔头、挖仓、安笔、择笔、定型等大小72道工序。而春杏就是水盆的活儿，所谓水盆就是在水里制作笔头的过程。所以天冷手在水里泡着，生冻疮是自然的了。 春杏说得轻松，而刘文杰却是心疼。想把这双手握在手心里暖一暖，只是他不敢。 两个心灵相吸的人，惺惺相惜，一种情愫在各自的心底升腾，原来，在一起是这么的好，就是时间太短太快！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刘文杰发现在学校工作的父亲也是越多的墩在家里，坐在自个儿的书桌前不写字不看书地发呆，有时一发一天。 后来才知道。父亲因言论问题，被学校停止了给学生上课，还成了被批评对象。 到了秋天，刘文杰让别人捎信见到了春杏，才知道，她的爹娘拒绝了为他前去提亲的媒人，并做主给她找了另外一个村的小伙子订了亲。 “我不愿意，但又没有办法。”春杏哭了。 那天的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又未下雨，刘文杰的心难受极了！ 一年后，春杏出嫁了，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儿子。刘文杰也随后娶了媳妇，媳妇为他生了个女儿。 时间到了公元二O00年的六月，刘文杰收到在北京上大学女儿的短信，说放暑假时回家要带上一个人让家人看看。 女儿要带回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刘文杰猜不出。当女儿和一个英俊的后生站在他夫妇面前的时候，刘文杰挺高兴的。 这个英俊的后生叫超，是女儿的恋人，是同校的研究生。 老话说得好：山不转水转！此话一点不假，当两家大人坐在一起会面的时候，原来超的母亲就是春杏，此情此景真让双方百感交集。 开学了，两个孩子要结伴归校，临行刘子杰从锁着的柜头底部掏出一个锦盒送给超。并对超：“孩子，听说你在学习之余爱练习毛笔字，这个送给你吧，好好学好好练啊！” 超和他的女儿一起打开锦盒，金黄色的衬底上，躺着一支紫红色的毛笔，笔杆上赫然金字题写：东昌毛笔…… 【作者简介】呼玉秀，性别：女。笔名：呼四儿。山东冠县作协协会副主席。代表作《白杨树下》自2018连载于冠县《百川》月刊。作品在《山东商报》《东昌月刊》《鲁西诗人》纸媒及公众平台刊发。记实文学《共同的回忆一一白毛女》于2018年5月份发表。 主 编：弓车 副 主 编：姜勇 翠薇 董学兰 张秀功 责任编辑：毕恩付 齐庆伟 微信平台主编：翠薇 执行主编：董学兰 张秀功 责任编辑：毕恩付 齐庆伟 特约评论：（以姓名笔画为序）刘广涛、宋来莹、张厚刚、阿勇、赵月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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