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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民】苦 恋

 西岳文化 2022-01-04

作者\王华民  
  

美幻只有三十六岁,却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了。本来丰腴的肌骨萎缩得既痩又小,活像果脯里的杏干。瘦削的脸庞脸上看不到红润,似一张白纸一样毫无血色。乌黑的秀发变得干枯而灰暗,恰如失去了水分的秋叶。颧骨高高地耸着,眼窝深深地陷着,丰满的嘴唇干瘪着。几天前还扎挣着下床,独自去卫生间,这会儿连一点儿气力都没有了。盖了床棉被苦熬着,吃喝拉撒靠年迈的母亲服伺 。

美幻得的是乳腺癌,已经到了晚期。追求完美的她不愿让医生把自己的身体搞得残缺不全,所以拒绝动手术。勉强化疗了两次,发现头发开始脱落后,就再也不到医院去了。父母亲和弟弟弟媳一个劲劝她增强信心,抓紧治疗,争取早日康复。但她医专毕业,深知当今世界还没有攻克癌症这个顽固的堡垒,所以对根治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土地爷掉进河里,不劳那个神了。省得鸡飞蛋打,落个人财两空。她明白命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亲人都守在她的身边,远在数千里路以外的是志宏,弥留之际渴望见他一面。母亲含泪答应了她的要求,随机给志红打了长途。

志宏是她大学时的同桌。五年前的九月一日,她来到省医学院开始新的生活。医学院校园宽广,楼房林立,古木合抱,浓阴蔽日,芳草萋萋,香花竟艳,安静幽美的环境使她目不暇接,心旷神怡。她愉快地报了到,注了册,把住宿安排停当,便跟几位同舍的姊妹去了窗明几净的教室。那儿已经有了十多个人,其中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刚有柔,操着不同的口音,来自各异的地方。大伙儿脸上绽出客气地笑容,礼貌地打着招呼。“同学们好!你们来的还早。从今天起,咱们就在同一座教室学习了。敬请大家多多帮助,谢谢,谢谢!”美幻听出他是她的同乡。乡里见了乡里亲,觉得格外亲切,便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说话的是一位男生,一米八几的个子,匀称的身架,方面大耳,额头开阔,圆颌隆准,淡眉丹唇,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蹬两只铮亮的皮鞋。容颜中透露着温厚,目光里放射出善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将书包放在靠墙的桌兜里。美幻不假思索,鬼使神差地也把书包放进同一张课桌的另一个桌兜里。小伙子看着美幻,友好地笑了笑,双双客气地向对方介绍了自己。

美幻和志宏成为同桌了,这一坐就是三年,直到毕业离校的那一天。

志宏几次偷眼细看美幻,只见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隆起的乳峰,窄窄的腰身,白皙细腻的肌肤,丰满浑厚的臀部,一蓬顺溜的齐耳发,两只含情的丹凤眼,穿一件粉红色春秋衣,系一条草绿色的连衣裙。她热情大方,未语先笑。

志宏坐在里面,每当他站起身,或者从别处回来,美幻不等他开口,主动退出,让他顺利通过。志宏不懂的地方,向美幻请教,她有问必答,循循善诱。经常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直到他弄通弄懂为止。他们胳膊肘挨着胳膊肘,身体接近着身体,有时都能觉察出对方的体温,听到对方的呼吸,用耳鬓厮磨去形容也毫不过分。他们一道听课,一道钻研,一到聊天,一道散步,一道欣赏古诗古文,一道议论今人今事,一道分享美味的零食,一道共进一日三餐。天长日久,友谊渐深。有天美幻一针一线地缝补好志宏挂破的衣裤,志宏由衷地说:“你既是我的同桌,行为举止,也堪当我的大姐”。美幻微微一笑:“能有你这位优秀的弟弟,我复有何求。”从那一刻起,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地亲密了。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两个人一道去了公园,在草坪上坐下来休息时,他辆一边喝饮料吃零食,一边敞开心扉地交流。美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上高中时看过钱钟书写的长篇小说'围城',对说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在外面的人想进去,在里面的人想出来很不理解。总以为爱情是纯真的,婚姻是美妙的。可是现在,把这句话读懂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夫妻两个不见得会花开并蒂,比翼齐飞,大多数经常会意见相左,发生碰撞。时间长了,影响感情,觉得在一起没有幸福可言,只会带来不尽的痛苦。”说着流下了两股晶莹的泪珠。

“美幻姐,有啥委屈你给兄弟说说,不要闷在肚子里。时间长了就会憋出病来。”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伤口自己去舔,别人帮不上忙,还会颠覆和睦家庭的形象。姐也是忍无可忍了,才合盘说给你,也许这样能轻松些。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你还不相信兄弟吗?如果怕兄弟不懂得保密,那就免开君口吧。”

“正因为相信你,我才把一肚子苦水向你倾倒。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只知道我爱人是军分区政治部的文职干部,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资,相当于地方上县长的薪酬。膝下仅有一个八岁的女儿,有房有车,生活富裕,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一家不在一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如此说来,你家的条件还是相当好的,衣食无虞,夫荣妻贵,还有啥不顺心如意的呢。”

“人是一种高等动物,不仅需要物质生活,而且需要夫妻生活,更重要的是不能缺少精神生活。要有追求,有前进的方向,有生活的目标。如果缺少了精神生活,没有远大的志向,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那么和一般动物没有什么差别,无异于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我爱人叫高贤升,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他一米七三的个头,紧凑细腻的肌肤,白净的国字脸,乌黑的半寸发,浓密的卧蚕眉,明亮的杏仁目,步履稳健,谈吐有致,是我们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我们几位女生,偷偷地把他作为想象中的白马王子。高中毕业后,他上了军校,我上了卫生学校。他是我姑夫的的侄儿,我姑姑作伐,我俩成了一对夫妻。他毕业后,被分配到军分区工作,我毕业后需要自谋职业。结婚不久我就身怀有孕,生下女儿后一门心思抚养了孩子。那几年我在家管娃做饭,洗衣拖地,我们俩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女儿上了幼儿班后,我上午八点前送她去幼儿园,下午四点接她回来,中间长长的八个小时,就是我一个人在家,游手好闲,用看电视剧消磨时间。人常说'人不可一日无事’,没事可做的滋味可不好受。每天如此,觉得枯燥乏味。心想,自己还年轻,有的是精力,应该找点事干,自己养活自己,同时给社会做些贡献,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把自己学得的知识技能派上用场。如果老是这样拉着男人的衣角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呢?有天晚上在被窝里,我把自己的想法给爱人说了,满以为他会支持我。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不仅不支持,还极力反对。理由是他一月那么多工资,家里要啥有啥,完全可以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好日子。说我只要把家务操持好,把孩子抚养好就行了,安安心心地做一个专职家属,像许多西方国家那样。还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吃饱了撑的,异想天开。我和他争论了几句,也没争出个张道李胡子,就不欢而散地睡了。那晚脊背对着脊背,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不甘愿像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像蹲在监狱里一样,整天面对着森严的四壁,没有一点儿行动的自由,无可奈何地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看着漂浮的白云,听着过往的同类欢快的鸣叫。我是有理想有志气的一位青年,我要出去,我要走出家门,我要在广阔的天地里展翅飞翔。”

“我又和爱人谈了几次,他好像患了职业病,觉得服从就是我的天职。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有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不能光当物质生活上的富翁,在精神生活方面,却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那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没有给他打招呼,便去一个诊所工作了。虽然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但干自己想干的事,心里痛快。”

“十天后的一个早上,我八点以前高高兴兴地赶去上班。诊所负责人告诉我,昨天晚上我爱人来打了招呼,说我要管孩子,要做家务,再干工作唯恐劳出病来,所以替我辞了那份差事。好像一瓢冷水迎头浇来,我从天灵盖一下子凉到了脚心。”

“我一整天气呼呼地,我是他的妻子,和他是平起平坐的关系。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时代,讲究'三从四德’哩。妻子是丈夫的附属,没有任何权利和地位,啥事都得听丈夫的。他还是部队干部呢,男权思想咋就这么严重,辞工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商量,不尊重我的意见,自己独断专行,在这个家庭还有平等可言吗?照这样下去,日后怎么样相处呢?”

“他下班回来,我和他吵了。他说他这样做都是为了我的,他的好心做了驴肝肺。我说他这是熊的服务。他说两个人中一定得有一个人说了算,不能意见分歧,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一个槽上拴不成两个好叫驴,都想当掌柜的,日子肯定过不好。我说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事事都受制于别人怎么能行?”

“我们两个处于冷战状态,见了面谁也不说话,但吃水果,吃食品还是让来让去。”

“担心他再一次拦挡,我来医学院就没告诉他。那是一个礼拜天,他领上女儿玩去了。我写了一张留言,放到沙发上,就搭车来学校报到了。这都一个多月了,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你说我闹心不闹心。”

高贤升气得不轻,那天他和女儿游玩回来,一进门就喊美幻,没人应声。卧室里没人,卫生间不见踪影,厨房里也空空如也。正想给美幻打个电话,女儿却递给他一页写有字的纸。他一看是美幻的留言,说她到一个地方学习去了,大约需要三年时间。节假日会回来看她和孩子。拜托他把孩子管好,需要的话,可以请孩子的爷爷奶奶照看。

贤升把留言看了三遍,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出气都有些变粗了。这个美幻也太任性了,怎么就是那种认死理的脾气。她看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抻不过来。自己将她当女神一样敬着,像眼珠一样呵护着,发的工资让他保管着,好吃的让她吃着,好穿的让她穿着,养尊处优,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对她别无所求,只希望他把女儿教育好。她怎么就人在福中不知福呢?怎么就不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呢?还这山望着那山高,总喜欢胡思乱想呢?自己一位副团职军官,难道连爱人都管不住吗,那怎么去工作,怎么去管理别人呢?一个家庭只能只有一个人说了算,如果十八王子乱当家,那不是乱成一锅粥了吗?柔顺是丈夫对妻子的起码要求。一个妻子如果不柔顺,处处和丈夫分庭抗礼,那只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怎么能过程日子呢?最近她越来越不像话了,竟发展到不辞而别了。再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了,否则的话,他还要上房揭瓦不成。我先别理她,暂时把缰绳放长,随她的鞭子贪,看她还能成个什么精。

志宏听完美幻的一番话,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眼看着美幻,不紧不慢地说:“姐,你有理想,有抱负,不愿碌碌无为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这是难能可贵的。你爱人应该高兴,应该支持,不应该拉你的后腿,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据兄弟看来,他是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军人纪律严格,时间观念强,没有多少自由支配的时间。他一个人工作,完全可以让你们母女生活的很好,你根本没有干事的必要。你作为他的妻子,应该时时处处围绕着他转,当一个出色的家庭主妇,一手承揽全部家务,全心全意地教育好孩子,全力以赴地去成全他,不应该有别的打算。设身处地的想,他的这种认识说不上有多大错误。你事先没有告诉他,就来学校报到读书,做得过头了。我的意思是是,礼拜天你回去看一下孩子,再和你爱人好好谈谈,缓和一下已经别扭的气氛。如果长期打肚皮官司,对夫妻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姐,你说对吧?”

美幻听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美幻是周五十八点以后到家的,背包里有女儿爱吃的零食,还装着给女儿买的裙子,给爱认购的皮鞋。

爱人一个人在家。看到美幻好像见了陌生人一样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怎么你一个人在家,孩子呢?”美幻平心静气地问。

“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问孩子!你不言传消失了,我还没顾得在电视台上发寻人启事呢,你还知道回来!”

“这儿是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吗?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不该问她吗?”

“说的头头是道,但我问你,既然这儿是你的家,走的时候就该给我说一声,即就是歇马粮店,也该给店主打声招呼。既然是你生的孩子,你把孩子给谁撂呢?孩子的吃饭穿衣,靠谁应急,上学放学,靠谁接送?”

“我给你写了留言条,不是还有他爷爷奶奶吗?”

“你那是先斩后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才让我接受既成事实。自己生的孩子靠别人去管,爷爷奶奶是她的第一监护人吗?就一定得的管她吗?”

“人家也不是跟人私奔了,你划得着发那么大得脾气!我问你孩子呢!”

“她爷爷家走了!”

美幻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撇,扭头去了公婆哪里。

她埋怨爱人绝情,见了分别几个月的自己,连一句暖心的话,温存的动作都没有,劈头盖脸先来一番指责。人常说:“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半夜醒来用脚勾。”这既没打架,又没骂架就形成了这么深的隔阂。他倒张啥哩吗,第三版虽不知道。只是运气不错,端上了金饭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公婆不像以往那样热情。美幻厚着脸皮,将孩子接了回来。

爱人还在看电视,孩子和她爸爸亲热了一番,就跟上美幻睡觉了。

美幻给爱人留着门,但始终不见爱人进来。直到夜深了,这才听到另一个房子的门响,美幻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着熟睡的女儿,不出声地饮泣着。冰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

美幻失眠了,她翻来复去地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呢,向爱人赔个不是,中断心爱的学业,家里就会烟消云散,但那就等于自己是爱人的陪葬,一生都被爱人罩着,活得窝窝囊囊,萎萎琐琐。不,那不应该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生应该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有句格言说:“冷笑家的赞成,是在见了成效之后”。只要自己将来有所作为,不愁爱人不改变态度。

当美幻肿胀着两眼起床的时候,爱人早就无踪无影了,她提不起精神低三下四地给他打电话。但内心还存在着一线希望,觉得爱人不大一会儿就会回来,所以精心准备着午饭,留意倾听着防盗门的响动。

下午四点了,还没有爱人的消息。美幻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他的心比石头还硬,不能惯他的毛病,不然的话以后无法抬头,所以决定立刻返校。她给公公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得赶快离开,请他把孩子接走。然后打开抽屉,左翻右翻找不见存折。好在身上还有几十块钱,乘兴回来,败兴离开。抓紧时间前去赶车了。

志宏问她怎么提前返校了,她抽抽搭搭地把这些告诉志宏。

“你爱人也太薄情寡义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他连着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姐,别难过,你走的路子没错,坚持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他想用断绝经济来源逼你低头,咱可以不靠他,学费和生活费,兄弟想办法解决”。

“有你这句话姐就舒心的多了。你也是个消费者,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我父亲有退休金,他不会不帮助他女儿的。”

志宏他爸爸在乡镇工作,姐姐姐夫是事业单位干部,志宏有坚强的后盾。只要志宏开口说学业上需要,花多少钱,家里从来都会满足他。所以志宏出钱买的餐劵,买的学习用品两个人不分你我,共同消费。

不觉到了寒假,志宏和美幻乘了同一辆列车,坐了同一排座位回家。临分手时互道了珍重这才你目送着我,我目送着你,恋恋不舍地踏上不同的归路。

正月初四那天,志宏收到了美幻的来信。她首先问候了志宏的父母,热情洋溢地拜了个年。其次写了一首诗:鬼使神差遇到君,同窗友谊日渐深,并肩读书同学艺,携手散步共谈心,解忧唯凭春风拂,添暖全赖艳阳温,曲笔敬祝春节好,明月何时照双身?落款为不才美幻敬呈。

志宏激动地把来信看了又看,几乎都能背过信中的诗句。他深深地感到美幻感情是那么样的丰富细腻,文采是那样的高人一筹,自己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但是又不甘心认输,于是苦思冥索,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勉强凑了几句:一丸石子扔湖心,涟漪频绽荡碧纹,感谢太白情溢海,学习易安文销魂,胸怀大志堪敬仰,足履阳关倍感人,提前五日再聚首,同奔前程气象新。写完小心翼翼地封了口,急不可待地寄了出去。

到校后,美幻告诉志宏,她这个寒假过得并不愉快。她回家时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贤升见了她一定会热情起来,因为久别胜新婚吗?谁知见了面后,他还是不冷不热的,让人看着难受。晚上我主动靠近她,但他像一桩子盐一样无动于衷。我问他到底想咋哩,他回答说只要我改变了主意,按他安排好的方式生活,那就言归于好,既往不究。我这样任性,这样强势,非要另搞一套,搁谁都闹不成。我当然没有答应,谈话便不欢而散。那晚上还是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天晚上,贤升对我说,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让我考虑一下这样干的后果。我是吃馍馍饭长大的,不是被谁吓大的,当然不会屈服于他的威胁和压力里了。因为年关将近,不愿意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免战牌高挂。正月初三那天给我父母拜年,离开家再也没有回去。

“美幻姐,我看你还是退上一步,人说后退一步天宽地阔。你爱人的要求并不高,你顺从了他,一河水就都开了,何必一定要搞得剑拔弩张呢?”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一回我顺了他,以后就会成为一件工具随他使用,成为一枚棋子,由他摆布。我还有权利和地位吗?”

放暑假美幻回到家里,在立柜里发现了两身时兴女装,鞋柜里有一双粉红色的女士皮鞋,梳妆台上有擦面霜。这都不是她的,美幻看了顿时眼前乌黑,情绪失控地哭喊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同情她,解劝她。她发了疯似的,把这些别的女人用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扔进垃圾桶中,伏在桌上大放悲声。她发泄了一阵子,到卫生间洗了脸,梳了头,跌跌撞撞地回了娘家。

美幻擦干眼泪才进娘家们的,她唯恐父母替她担心。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和贤升的矛盾,只好强颜欢笑。只有在一个人静室默处的时候,这才情不自禁地向隅而泣。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看起来他们的婚姻是走到尽头了。她想向法院起诉贤升犯了重婚罪,但他毕竟是女儿的父亲,靠他的财富和地位,完全可以给女儿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如果凭自己的一时冲动,走上诉讼程序,他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那样的话,自己的女儿由白天鹅而沦落成丑小鸭,那不是办了一件得不偿失的糊涂事吗?不光自己悔之晚矣,女儿也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在娘家住了两天,美幻回去时,把钥匙插入防盗门的锁孔,怎么也打不开单元房的门。估计是贤升发现她回来过,窥见了他的秘密,所以换了新锁,有意把她拒之门外的。美幻无处来无处去,只得又回到了学校。

两天以后,志宏收到美幻的来信,寒暄过后,同样是一首诗:满怀希望回家门,鹊巢鸠占霜雪侵,飞翔归来无依处,徘徊离去有泪痕,诉他违法求保护,投鼠忌器费沉吟,满腹委屈向谁告,倚门翘首盼君临。

志宏再也呆不住了,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忙忙地赶回学校。

志宏刚一出现在美幻面前,美幻就不顾一切地扑到志宏的怀里,哽哽咽咽地诉说着她这次回家的不幸遭遇,志宏一边抚摸着她振颤的肩背,一边掏出手帕,不住地替她擦着眼泪。

停了一会儿,美幻好像意识到什么,立刻站起身来,红着脸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志宏劝美幻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千万不要走离婚的那条路。为了挽救濒临彻底破裂的夫妻关系,让她干脆休学算了。美幻听了严肃地说:“人家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去,贴心贴肺地说给你,总想从你这儿得到些安慰,得到些力量。没想到你的屁股竟然坐到贤升那边去了,帮助他拉我的后腿。早知这样,我宁愿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都不给你说了。说完,又擦起眼泪来了。

“我觉得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得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他还没正式向你提出离婚,就证明还有破镜重圆的余地。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不要贸然行事,不要闹的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美幻没有答言,心灰意懒地离开了。

美幻病了,好几天高烧不退。为了方便照顾美幻,志宏在学校附近,租了两室一厅的一套单元,两个人一起住了进去。

志宏和美幻各住一个房间。他积极主动上锅做饭,他及时地给美幻把中药熬好,端到床前,将涑口水放到手边,用口试了试,感觉不烫了,这才把美幻扶起来,招呼她喝下去,然后再把美幻放平,给她盖严被子。志宏采取双管齐下的方法精心给美幻治病,一方面用药,另一方面针灸。在美幻卧床不起的那几天,志宏几乎寸步不离,就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潮红的脸庞,一会儿问她喝不喝,一会儿用手在她额头上试试还烧不烧。直到夜阑更深以后,在美幻多次催促下,志宏才回到他的房间休息。

在志宏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下,美幻慢慢地康复了。连多年的腰痛病,经过志宏的针灸也基本上痊愈了。美幻深感志宏知道关心人,爱护人,心细脚勤,是为不可多得的好青年。因而看起他来,用一种充满柔情的眼光。

美幻的心碎了,她想不到贤升会背叛自己。夫妻两人意见不合,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一个树上都找不到两枚完全相同的树叶,何况夫妻两个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成长于各异的环境,从小受的教养大相径庭,哪里会事事都言默语契呢?他们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固有的矛盾也会迎刃而解的。贤升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她不在家就与别的女人勾搭上了。别的事情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没有让步的余地。既然他已经做出来了,我便没有勉强的必要。世上好男人多的是,离了他这跟红萝卜还不上席了。所以她决定离婚。

志宏劝她一定要慎重,美幻回答说:“我一想到那女人就感到恶心,既然他把我推了出去,和别的女人睡到一起了,我有我的自尊和自爱,不会死皮赖脸,低三下四的再跟着他。即使他和那个女人断绝了来往,一辈子也抹不平我心上的伤痕。篐镥在一起的钟,终究是揌揌声,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走出一条新路呢?”

美幻起草了离婚协议书,理由是感情破裂。财产分割上没提什么要求,也没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基本上可以说是自己只身出门,什么都没有拿。志宏难以理解,美幻解释说:"我现在一没有工作,二没有收入,孩子跟上她爸,比跟上我有利。我没有要任何东西,是把啥都留给了孩子。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天也不会饿死勤奋的麻雀。我有两只手,还怕以后生活不下去了吗?“

贤升很快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他们相约在民政局办理了离婚登记,一起吃了分手饭。最后贤升塞给她一个红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打开一看,里面裹了五千元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娑娑地流了下来,是痛苦,是留恋,是回味,是惋惜,是解脱,活像打了调料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美幻和志宏一直在合租房里住着,两个人出双入对,吃的是一锅饭,进的是一个厕,一块儿打扫卫生,一块儿收看电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比一家人还要亲密。

美幻原来对针灸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同时也有相当的实践经验,只是师出无名,没办法获得执业医师资格,所以才来医学院进一步深造。志宏对针灸是生地插铧,什么都不懂,一切的得从头学起。美幻一边帮他学习理论,一边手把手教他操作。教给他怎样找穴位,如何行针,那个穴位可以深一点,那个穴位浅尝辄止,什么地方可以立扎,什么地方只能斜扎。她让志宏在她身上试针,由于初出茅庐,志宏有时扎得她呲牙咧嘴,她从来都不吭一声。志宏不忍心她受痛苦,她却对志宏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实践出真知,只动手操作,才能尽快地学到本领,为了你熟练地掌握针灸技术,我受点儿痛苦,做出点儿牺牲值得。”

志宏的针灸医术是美幻手把手教成的,美幻给志宏做了人梯,做了垫脚石。对此,志宏感恩戴德,终生难忘。

美幻喜欢志宏,深深被他身上的那股敏锐的观察力和扎实的实干力,以及敢想敢干的独创精神所吸引,这是干一番事业所应具备的素质。他又是那样的怜香惜玉,那样的周到细致,难怪获得了许多同龄女性的青睐。志宏欣赏美幻那翩翩的风度和不凡的气质,以及她孜孜不倦地求学精神。她看的书多,对唐诗宋词广有涉猎。还特别喜欢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闲暇无事时,就给他唱红楼梦插曲,讲红楼梦故事。什么贾二舍偷娶尤二姨,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啦,什么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啦,讲到动情处,不由自主地流下几滴眼泪。

转眼到了最后一个学期,眼看就要各奔东西了,同学们都有些恋恋不舍,美幻和志宏更是珍惜共同相处的岁月。志宏比美幻小十三岁,一直以姐姐相称,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美幻就不同了,也许是性别的差异吧,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志宏总有些耳热心跳,暗暗地产生了一种欲望。她想方设法掩饰,但这股欲望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光华欲掩料应难的地步。

那是一个礼拜天的中午,志宏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连续剧,听到美幻在她的卧室里叫他,他犹豫不决地走了进去。只见美幻穿一件蝉翼般的粉红短袖,草绿色的半截裙,平躺在床上,胸部高耸着两座小山,他把着门框问:”有啥事吗?”

“我脊背痒得厉害,请你帮我搔搔”。

志宏迟疑了片刻。

“来吗,怎么不象个男人”。

志宏只得走向床边,把颤抖的手小心地伸进美幻的上衣低下。

像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那背部是那样的光滑,那样的柔软,并且热的有点烫手。志宏顿时觉得血脉贲张,他赶紧把手缩回来,打算离开。不料美幻却紧紧地拉住了,还移动到她的胸膛上·······。

拿到了毕业证书,离开了寄身三年的学校,美幻领上志宏,在她娘家附近,开了个诊所。美幻她娘家地处高原深部,背靠大山,那里偏僻一些,对行医资格放得较宽。这也是美幻早就规划好的蓝图,他们两个有共同的志向,共同的认知,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爱好,可以共同干一番事业。先在穷乡僻壤开一个小小的诊所,边行医边学习,等考取了执业医师证书,再进城发展。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块使,同舟共济,比翼齐飞,事业上轰轰烈烈,生活上甜甜蜜蜜,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志宏的父母看到儿子一离开学校就铺排着干事,十分欣慰。觉得儿子有魄力,有胆略,一定会有所作为。也拿出了不少钱,支持儿子打基础。朝思暮想的是,儿子尽快成婚,了却父母的心头事,让他们早日抱上孙子,享享天伦之乐。

给志宏介绍对象的大有人在,但志宏却没有兴趣谈女朋友。他父亲的一名校友找上门来,给志宏介绍的是自己的侄女。那孩子高挑个儿,鹅蛋脸庞,柳眉美目,秀鼻樱唇,卫校护士专业毕业。志宏和人家谈了两次,说人家孩子稚里稚气,啥都不懂,因而中断了联系。母亲朋友的女儿主动把自己的女儿许给志宏,她女儿毕业于卫生学校,现在地段医院工作。志宏和人家孩子交往了半年,从不谈情说爱。人家姑娘受不了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因而提出分手。在那一两年里,志宏见过面的女孩多达二十余个,可就是没有一个入他法眼的。父母焦急地训斥志宏:“不知道你是想要织女呀还是想要嫦娥呀?年龄不小了,过了这个村不会有这个店了,别闹得穷嫌富不爱,自己把自己耽搁了。”

但是志宏不主动谈恋爱的个种原因,作父母的那会知道呢。

小诊所的生意不错,患者也认可美幻和志宏的医术。他俩还针灸好了几个疑难杂症。

第二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志宏他父亲正在家门口和人聊天,一辆卡车停在了门前的大路上。车门开出,志宏先跳下车,接着下来一位身穿呢子大衣的女士,口罩把半张脸盖得严严实实。志宏走到父亲跟前,叫了一声把“爸”。那女士摘掉口罩,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志宏连忙介绍说:“爸,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美幻,他是我上医学院是时同学,这两年和我一道开诊所。“

”欢迎来家做客。志宏,赶紧把客人招呼到家里。“

”韩师傅,请下车喝杯茶“。志宏面朝卡车方向喊着。

一位四十多岁的师傅拉开车门,跳了下来。

洗过手脸,几个人在沙发上坐定。志宏沏茶的那阵,他爸看了美幻一眼:中等个儿,四方面皮,秀发齐耳,多一些干练,眉目含情,透几分聪颖。

志宏他妈忙着做饭,韩师傅喝了两杯茶,忙着告辞。说他晚上还要出车,不敢多耽搁。志宏和美幻跟了出去,呼朋唤友赶紧卸车。

车上装有几张病床,四条课桌,几把椅子,数床棉被,还有五付老式门扇,锅碗瓢盆,灶头案板等,满满载了一车厢。费了好大的时辰,才算搬了进来。

志宏告诉父母,除一些是诊所的东西外,大部分物件是美幻她老家的。她父母亲原来在川西南工作,退休后回原籍养老。因为弟媳临产,二老只得重返川南。这些东西留着没用,所以让美幻拉来了。并且给父母说,美幻跟随他父母到川南生活,走以前,到咱们家看看你们。

父母像接待贵宾一样招待了美幻,餐桌上摆满了七碟子八碗,还不断地给美幻夹菜,一再叮咛美幻不要客气,多吃点饭。提前给美幻铺好了床,被褥枕头床单一概是新的。晚上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孩子一路颠簸乏了,劝美幻早点休息。

父母一觉睡醒了,隔窗瞄见美幻睡的房间还亮着灯。志宏也没有早点休息。

第二天礼拜,下午志宏他爸就去单位上班去了,单位离家三十余里,平常吃住在那里,只有节假日才可以回来。

志宏妈热情好客,几天来想方设法作改样饭,一心一意地让志宏的客人吃饱吃好。志宏翻身起床后就到美幻那儿去了,除过吃饭和上厕所,很少离开一步,房间里不时传出戏闹的笑声。晚上都是在她的多次催促下,这才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几天来也接待了几位患者,门庭变得热闹起来了。

志宏爸周六回家以后,发现美幻还没有走。悄悄问了一下志宏妈,了解到一些情况,他顿时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觉得孤男寡女的这样相处容易出问题。怪罪志宏妈怎么不出面干涉,志宏妈回答说她不能不讲待客之道。

礼拜天下午三点多钟,美幻接了个电话,然后喜气盈盈地说:”我可以不走了,家乡那边的一位患者刚把电话打过来,说他要来这里让我俩给他看病。他得的是慢性病,没有个一月四十不可能痊愈。“

志宏爸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了这俩孩子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不能保持沉闷了,决定打开窗子说亮话,坐下来和美幻好好谈一谈。

刚搁下碗,志宏爸就进了美幻暂住的房子。美幻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殷勤地倒了一杯水,恭敬地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志宏爸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父母要回川南了,啥时候动身呢?”

“快了,就在这十数八天里。"

”那你也在这儿住不了几天了。“

”叔,我不走了,我还答应给一位患者看病呢。“

”你父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没人陪他们,你放心吗?“

"没事的叔,我父母还算硬朗。”

“你住在他们身边,便于照顾他们,百善孝为先,你说是吗?”

“叔,你老说的没错,但我还有我的事业,还有我的生活,总不能把啥都抛弃掉,专门照顾父母去。再说,他二老还有儿子,一样可以尽孝。”

 “你的事业在哪儿,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就想和你儿子把诊所把办好办大,办得红红火火。”稍微顿了一下红着脸说:“叔,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们了,我看上了你儿子,想和他生活一辈子。”

“不是我们不接受你,你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完全可以找一个年龄合适的对象。你和志宏年龄悬殊,很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年龄不应该成为婚姻的障碍,婚姻法上也没有规定年龄悬殊的人就不能结婚。”

“你如果比志宏大个五六岁,叔都可以接受。你一下比志宏大了十三岁,叔和你婶都认为这是乱点鸳鸯谱呢。”

“我是比你儿子大些,但大有大的好处。我有学识,我有经验,可以帮助他,照顾他,一辈子呵护他。叔你放心,我会让你儿子幸福的,我这一辈子失掉的太多了,不能再失掉你儿子。只要你答应,我不要一分钱彩礼,不举行仪式也行,只有有纸结婚证书就可以了。”

“孩子,你太天真了。你想我能那样办吗?如果那样办了,还不被亲朋笑掉大牙,如果那样办了,将来如何去见志宏他爷爷奶奶。”

说完志宏爸扭身出门,抓紧时间骑上摩托车上班去了。

志宏爸虽然到了单位,但人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安不下心来,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虽然都是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但毕竟是给客居自己家里,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姑娘劈头盖脸地泼了浇了一桶凉水。人家孩子能不能受了,如果受不了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周三下午抽了个空儿,回家看一下情况。

听志宏妈说,他刚离开家,美幻就背上自己的背包,眼泪八叉地出门了,脚底板好像生了风一样走得飞快。志宏见状,立刻追了上去。一个在前面飞脚走着,一个在后面迅步撵着。好容易追上了,左右都拉不回来。后来只得相跟上往公路边走去。

志宏妈只等不见两个人回来,弄不清是什么情况。想必天已经黑了,公路上很少有班车经过,美幻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什么半天不见回来呢,?坐上了车志宏不放心送她回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想到路边看一下虚实,但又不愿意进入人家两个娃的世界。

两三个钟头以后,他们回来啦。志宏妈烫了一包奶粉拿了一个烤热的馒头,送到美幻面前。美幻不吃不喝,面颊上似有泪痕,志宏对他妈说没事,让他妈早点休息。

志宏妈怎么睡得着呢,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以后,还看见美幻住所亮着灯,估计志宏还在安慰美幻。

第二天一早美幻又动身了,她做的早点也没还没吃,志宏打了包,提着送美幻乘车去了,一直到十点左右才回来。

“这两天没接到美幻的电话吗?”

“没有听志宏说过,打没打电话我不清楚。”

”不知道这孩子到家了没有?“

”几十岁的人了,不会有事的。“

志宏爸礼拜六回来,还是没有美幻的消息。他也不好意思问志宏。但心里总不瓷实,人家孩子毕竟是从他们家里斗气走的,得不到平安到家的消息,到底不放心。

周日晚上九点多钟座机响了,志宏爸接听,对方叫了一声叔,原来是美幻打来的。告诉他他们明天就来了,志宏爸问还有谁,美幻回答说还有她父母亲。

恰好因亲戚给娃结婚,志宏爸给单位请了假,可抽时间接待客人了。

一早起来志宏爸去街道割了几斤肉,买了点时鲜蔬菜,回来把茶具洗净摆好,将茶叶放进壶里,恭候客人登门。

不大一会儿客人光临了,美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满面春风地介绍着她父母亲。他父亲中等个儿,国字脸,微胖,肤色较黑,穿一件中山装外套,具有学者风度,显得彬彬有礼。寒暄过后说他原来在川西南某国营单位工作,是总工程师。并且屈尊于贵地说,他老两口贸然前来,主要是为了女儿。他这个女儿聪明好学,文化功底不错。可能是自己娇生惯养的缘故吧,她心高气傲,筹著满志,因为这样和前夫产生矛盾,导致家庭破裂的。我女儿和你儿子同学三年,又一起开了一年多诊所,两个娃日久生情,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你们如果成全他俩,我现在就把我女儿送来了,让他们领个结婚证,咱们在一块儿坐一坐,就准把婚事办了。我和我他妈走到川南也就放心了。老弟,你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志宏爸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对方,淡淡地笑了笑,一板一眼地说:“老哥,你和我老嫂子的这股精神真的把我感动了,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自尊,什么面子都在所不惜了,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是兄的不给老哥面子,我多半是为美幻着想的。我当着娃的面都说了,如果美幻比志宏大五六岁,我都不会棒打鸳鸯了,什么'宁叫男大十,不叫女大一,'我不会在乎这一套的。问题是美幻比志宏大了十三岁,如果一时冲动答应了他们的婚姻,那么日后志宏他三朋四友聚会,别人都带着爱人,志宏带不带美幻?不带吧,别人双双对对,志宏却独来独往。带吧,别人的爱人象新花蓓蕾一样,志宏的爱人却半老徐娘。那会儿志宏会怎样想,别人会怎样看,这是其一。其二,现在还显不出什么,如果再过上十多年,志宏四十岁了,美幻五十三四了,夫妻生活能够和谐吧,他们在一起能够幸福吗?还有,现在的社会和过去不一样,过去讲究夫妻间相互忠诚,从一而终,现在搞婚外情的不知道有多少。假若将来两个娃闹了矛盾,分道扬镳了,志宏年轻,不愁没有人跟,把美幻闪在独木桥中,进退维谷,又该怎么办?所以从长计议,还是让他们忍痛割爱吧。“

对方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盯着前方,是那样的落寞,那样地无奈。

两个父亲在客厅商议的时候,两个母亲在厨房也进行了交涉。美幻的母亲说他们在川南有三套房,一套儿子住着,一套他老两口住着,还有一套空着。如果你们同意的话,他们可以把志宏带走,不要你们一分钱,那一套房就给志宏和美幻了。志宏妈笑了笑说:“嫂子你们这一家人真好,只可惜我只有志宏这一个儿子,如果再有一个,哪怕现在还在地上傕着,你们要带走志宏,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志宏的父母赴婚宴回来,发现美幻面朝墙在床上蜷缩着,她母亲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他父亲坐在一旁沉思。志宏走出来告诉父母,美幻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不住地哭,谁劝也没用。

第二天早饭后,志宏雇了辆出租车,送美幻一家到县城买票乘车。美幻仍然哭得抬头不起,从进门到出门,一昼夜水米没有粘牙。所有人的心都被他的泪水浸湿了,脸上浮现出厚厚的阴云。是志宏把她背上车的,美幻躺在志宏怀里,痛彻心肺地离开了。

最早的车票是两天以后,买到手后美幻和她父母住进了旅馆。志宏给家住县城的姐姐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在她们那里住宿。一直到晚上十点才进姐姐家门,第二天天一亮又走了。姐姐问他啥时这么匆忙,他支支吾吾说送一个要好的朋友。两天来寸步不离地陪着美幻,挖空心思逗她开心。他告诉美幻,自己也有难言的苦衷。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和生他养他的父母对抗,惹他们气上心头,导致不可设想的严重后果,那不是为人儿女应该干的。但他的一颗心始终在美幻身上,美幻高兴他愉快,美幻伤心他悲哀。这两天没换不吃不喝,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暗地里流过多少眼泪。人说事缓则圆,条件不成熟时耐心等待,相信有情人必定会成眷属的。美幻感激志宏的一片诚心,但对鹊桥度双星不抱任何希望。她抽抽嗒嗒地说:“我喜欢你,为了你,很少照看自己的女儿为了你,不怕流言蜚语一起开诊所;为了你,把娘家的不少家什远道拉来;为了你,宁愿不要一分钱彩礼,不买一件新衣,不举行任何仪式就与你成婚;为了你,我抛弃了自尊,低三下四地前来投靠。结果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想不明白,自己是长得没有人漂亮,还是本事比别人低下,为啥命运多舛,步步坎坷,落到了今天这种田地。呜呜呜呜呜。

美幻再也说不下去了,志宏痛心疾首地给她擦着眼泪:“美幻姐,你等着,我会坚持不懈地做父母的工作的,总有做通的那一天,当风吹云散以后,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看你还是别费这份心了。你父母的话也有道理。设身处地地想,我不怪怨他们,反而觉得他们不这样就有些奇怪了。怨只能怨我自己,爱了一个自己不该爱的人,怨也只能怨我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年龄不能和你上不差一下不差二呢?你还是听姐的话,把姐忘了,趁早另结红绳,喜配佳偶。”

“我办不到。办不到!”志宏斩钉截铁地说。美幻忘情地耵着他的双眼。

明天早晨八点半的火车,晚上十二点钟了,志宏还舍不得离开美幻。美幻催了多次,志宏才站起身来,还把一张折叠好的纸装进志宏衣袋里,反复叮咛送客千里总有一别,为了避免双方伤心,不要再去车站给她送行了。

志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美幻送出好远。在志宏反复要求下,只得停下沉重的脚步。“你快点走,别回头!”话还没落点,已经是泪雨滂沱了。真正是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志宏回到姐姐家,已经黎明两点钟了。他睡意全无,掏出美幻给他的纸条展开观看,又是一首诗:三生有幸巧遇君,似曾相识倍觉亲。同吃同住同攻书,同行同止同谈心。言默语契共苦乐,志同道合志凌云。无缘难结百年好,棒打鸳鸯两离分。“

志宏读了再读,反复咀嚼,体味出这首诗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温馨,又是那样的失落,那样地无奈。他哭了。辛酸的泪水浸湿了被头,浸湿了枕巾。

志宏一晚上都没眨眼,好容易盼到东方泛白了,唯恐惊动了姐姐一家人,他轻轻地移动脚步,悄悄地打开了门。

天气尚早,路上没有公交,志宏独步向火车站走去。虽然美幻不让他送行,但他做不了双腿的主,只得随着它们去了。

到车站时还不到八点,志宏买了张月台票,提前进站,躲在水泥柱背后,目不转睛地订着进站口,生怕因为上车的人多,不注意美幻他们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

美幻和她父母亲进站了。她肩挎背包,手拉旅行箱,边走边回头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志宏多么想上前替她拿行李,但又不愿让美幻再受离别之苦,所以用尽全力压制了自己的欲望。随着美幻他们身影的移动,志宏不断地变换着位置,说啥也不能让自己进入美幻的视野。

美幻上车把父母亲安顿好,她又怀着一线希望下车了,站在车门旁边,不住地东张西望。其实志宏这会儿就在离美幻五六米远的售货亭背后贪婪地望着美幻,但售货亭挡着,美幻始终没有看见他。

列车鸣了一声汽笛,列车员敦促美幻赶紧上车。美幻动身了,两股热泪潸然滚落下来。她虽然拦挡了志宏的送行,但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再看志宏一眼。

火车启动了,志宏这才从售货亭后面跑出来,跟着火车紧跑了几十米,声嘶力竭地喊着:”美幻,美幻······“

志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整整三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他妈问他什么,他也懒得回答,只顾蒙着被子睡大觉。他妈叫他起来吃饭,他好象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他妈知道儿子心情不好,便给儿子把饭端来,儿子动也不动,只得放到茶几上。把第二顿饭端来的时候,看到第一顿饭纹丝未动。

第四天有患者前来看病,志宏只好接诊。他妈发现儿子瘦了,尽量给他做爱吃的饭菜。志宏跟父母说的话少了,没有必要都不开口。没有患者的时候,要么在那里看专业书,要么愣在一边想着心事。

好处是志宏的医德医术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可,治好了几个颈肩腰腿痛患者,给两位半身不遂的老人扎了几次针,效果十分明显,所以寻他看病的人不在少数,有时还到十多里路以外出诊。

一个礼拜天的中午,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五十出头的男士用摩托车带了一位姑娘。那姑娘中等个儿,曲线优美,豁亮的前额,水灵的眼晴,一头顺畅的披肩发,两弯修长的柳叶眉,戴一副风镜,穿一袭风衣。把先后看了看,然后进了志宏的诊室。

约摸一个多钟头。那两个客人走了,志宏礼貌地送出门,频频招手,互道再见。

这天晚上。志宏爸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他中午和女儿来过。她女儿也是学医的,还没有谈下男朋友。他觉得两个娃职业相同,年龄合适,希望多多接触,向谈婚论嫁方面发展。志宏爸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并且表示了衷心地感谢。

把工作安排好后,志宏爸骑车去了女方家了。他想一家女儿百家求,人家父女主动上了门,咱如果不及时表示,于礼不周。

他女儿没在家,夫妻两热情接待了志宏爸。女主人兴冲冲地取出女儿的毕业证,志宏爸一看,也是省医学院的,只是比志宏低了一级。两口子高兴地说,如果两家有缘,将来在门前盖几间房屋,作为两个孩子的诊所。因为他们门前就是国道,车来车往,交通方便,地理位置十分有利。送志宏爸出门时,女主人说时刻等待着媒人上门。

志宏妈也觉得这门亲事求之不得,女孩他爸开了个汽车修理部,生意兴隆,家底厚实,女孩长得漂亮,和志宏同庚,仅仅小了半岁。哪里去寻这么合适的人家呢?可是左说右说,志宏就是不答应,理由是对方啥都好,只是自己现在事业正在起步,不愿分心成家。

志宏给美幻打过好多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后来才知道拨的是个空号,可能是美幻把电话号码换了。美幻也没有告诉过他们住在川南哪个城市,哪个街道,想联系都束手无策。只得经常凝立在大门口,或者站在高高的土堆上,举目眺望西南方向。看着天上瓢浮的白云,展翅的飞鸟,一遍又一遍地默问着”亲爱的美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问着问着,双目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下午接到美幻她母亲的电话,志宏激动得一颗心都能从胸腔中跳出来。三年来寻寻觅觅渺无音信,朝思暮想愁断柔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来好不费功夫,不经意间终于有了美幻的消息。他不晓得美幻病了,更无从知道病到什么程度。只听说美幻很想见他,但又不便于前来,盼望他能去川南一趟。志宏没有多想,迫不及待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连夜赶晚地上路了。

志宏没敢告诉父母他自己的去向,唯恐父母拦挡。美幻的美好愿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碰得粉碎,父母亲为之努力也碰得灰头土脸,毫无颜面,所以几天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悲悲哀哀地离去,无可奈何地远徙,他们能不心怀怨恨吗?这次只身去他们那里,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还不被美幻和她父母以及弟弟包了饺子?不仅会受到羞辱,甚至人身安全都成问题。不惟父母知道了会牵肠挂肚,就是他本人,手心也捏找一把汗。但为了见魂牵梦绕的美幻,他也顾不了这些了。

一坐上火车,他就告知了车次,估计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希望美幻耐心等待。

火车整整跑了二十五个小时,第二天晚上十一点才到川南火车站的。志宏急匆匆地奔向出站口,远远望见出站口栏杆外,有人举着迎接李志宏先生的硬纸牌。志宏快步向他面前走去,对方告诉他自己是美幻的弟弟,专程来此接站的。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匆忙上了她弟弟的小车。

马路上车辆不多,他弟弟将车开得飞快。志宏双眼紧盯着前方,心急火燎地恨不得早一分钟到达。繁华城市的美丽夜景,也都与他失之交臂。

美幻她父母亲以及弟媳守护在美幻的床前。他弟弟推开了门:“姐,志宏来了!”美幻听到后,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连续一个礼拜,她都是要人把手垫到她的背部,用力搀扶才可坐起,这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志宏快步来到床前,其他人见状,立刻离开了。

房子里仅剩了美幻和志宏两个人,志宏和美幻紧紧地抱在一起。美幻喜极而泣地说:“志宏,我可把你盼来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1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看到你我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志宏泪眼看着美幻,瘦得形销骨立,隆起的胸部瘪了下去,丰腴的胳膊细如麻秆,美丽的脸庞纸一样苍白,好看的樱唇失去了血色,多情的凤目掉进了坑中,好像风里的蜡烛一样行将熄灭。

“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哪儿不舒服啊?”

“我患了乳腺癌,化疗了一段时间,但花了钱救不了命。我知道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格外想见你一面。没有想到你还能来,你爱人可好,她没阻拦你吧?”

“好美幻姐哩,我哪里有什么爱人!自从你离开后,我另找爱人的那颗心早就死了,我心中只有你,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了。”

“好瓜娃哩些,你咋不听我的话,赶快成个家。人生苦短,盛年难再,就这样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吗?”

“我恨我自己,恨自己软弱,没有为爱付出一切;恨自己害苦了你,不然的话,你也不会的这样的病。”

“这哪能怪你呢,你有你的难处,总不能为了满足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要了。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在社会上站脚,人们对你有了看法,谁还肯让你给他看病。”

“我给你打许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后来总台上说那个号码是个空号。想来找你,又不知道你住在哪个区,哪个街道,老虎吃天没处下爪,你咋忍心切断我的联系渠道呢?”

“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死了这条心,一心一意地干事业,尽快谈个女朋友,成个家。你年龄不小了,不能这样耽搁下去了。”

“你就没想到这样做给我带来多大的苦恼。”

"咋能预料···不到呢,给我带来的苦恼并····不比你少。但必须····从长计议,不能只···顾当下,不管忙罢。那天我临上火车时,明知我不让你送行,但还是希望再见你一面,所以等了再等,一直翘首以待着。直到列车员催着上车,这才心有不甘地离开了站台。“

“那天我去火车站了,事先买了站台票,始终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地目送着你,一直看你上了火车。火车启动以后,我跑着追你喊你,直到火车跑的看不见了,这才悻悻地出站了。”

“我一直以为你那天根本没来呢,这样说是我误会你了。”

“你不知道之几年来我有多么想你,想你想得茶饭不思,想你想得坐卧不安,想你想得恋爱无心,想你想得悠悠寡欢。”

“不要···说你,我···何尝···不····是这样呢。”

“美幻姐,你歇会儿再说,我就在你跟前,咱们有的是时间。”志宏见美幻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疼地说。

"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惜我福薄命浅,这一辈子不能···与你长相思守。但愿人会有来生,下一辈子····再圆好梦。”

美幻歇了口气又挣扎着从枕头底下取出一绺头发,颤抖着双手递给志宏,断断续续地说:“头发是···我身上的····东西,把这给你····留个念想。”

志宏含着眼泪接了过来,赶紧把自己的戴了多年的手表卸地递给美幻。美幻无力地摆了摆手:“请把它放进我···的骨灰盒里,作为下辈···子见面的信物。”

停了四五分钟又说:”听姐的话,短时间···内把家····成起来,这样····姐在那边····也就放心了。“

志宏痛苦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鼓了多大的劲,美幻恳求志宏说:”请你···抱我一下,吻我一下。“

志宏把美幻紧紧地抱进怀里,嘴对着美幻得嘴,两根舌头缠绵地搅在一起。

美幻松开了紧握着志宏的手,她的头沉重地歪向一边,眼眶里溢满了幸福的泪花。

”美幻,美幻,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我呀!"志宏失声地大声喊着。退了场的人闻声赶来,发现美幻已经停止了呼吸,年龄永远定格在三十九岁上。

从美幻检查出乳腺癌晚期那一刻起,一家人心中就压了一座小山,沉重得抬不起头来。父母亲经常伤心落泪,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大家痛痛地哭了几声,然后把伏在美幻身上哭得天昏地暗的志宏拉了起来。招呼他喝口水,吃点东西,坐了几千里路的火车,肯定又饥又渴了。志宏什么也吃不下去,只是抿了几小口水。

美幻他父母和弟弟弟媳,把志宏当作自己人对待。他们建议志宏休息半天,就可以了开了。志宏哭着说:“美幻对我情深意重,我说啥也得办完她的后事,把他送进坟茔才能离开。

寿衣是提前准备好的,志宏坚持自掏腰包,买价值八百多元的骨灰盒。美幻一家人看他心诚志笃的神态,也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志宏去了火葬场,把那块手表悄悄放进骨灰盒里。

出殡的那天,天空布满了乌云,山头上笼罩着白雪,路旁的树木沙沙地哀鸣着。他弟弟下了汽车,手执引魂幡走在前头,志宏抱着美幻的骨灰盒紧随其后。美幻他弟媳搀扶着两位老人,每个人的腿上好像拴了千金重的铁块,跷一步流三滴泪地向墓地走去。

把美幻安葬好,志宏肝肠裂碎地离开了坟茔,没有必要再去美幻家,直接赶往火车站,乘车回家了。

三年后的清明节,志宏乘飞机专程去祭奠美幻,他手捧一大束玫瑰,匍匐在美幻的墓碑前,双手抚摸着墓碑,眼泪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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