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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乐世,一念苦行》——人间中道是佛家

 苇杭工作室 2022-01-05


2016年1月20日,晨七时,孟买飞奥兰加巴德,越德干高原。这里有两个规模巨大的石窟——阿旃陀和埃洛拉,皆为世界文化遗产。在阿米尔汗的电影《孟买日记》和《为爱毁灭》中均有镜头出现,导演对于自己国家文化遗产的骄傲洋溢其中。可怜咱们的敦煌云冈龙门,哪个中国电影导演用镜头向它们致敬过?

行程匆匆走马观花,回国后我常常把这两个石窟弄混淆,图文比照反复了解,才完全区分开。为写纪录片脚本,关注阿旃陀石窟更多些,因为它是印度古代佛教徒作为佛殿僧房而开凿的,与佛教关系更为紧密,始凿于公元前2世纪,历史2000多年。而相距仅数公里的埃洛拉石窟,则是佛教、印度教、耆那教“三教同山”的混合石窟,始凿于公元4世纪,比阿旃陀历史晚了500年。三种宗教在此异彩同呈,香火不断,蔚为奇观。阿旃陀也有一个三教合一的石窟。两座石窟在宗教价值和艺术价值上都极为重要,若以视觉震撼级别论,窃以为埃洛拉更胜一筹。以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论,阿旃陀则更为优选,它背靠文达亚山,面临果瓦拉河,风水极好,开阔僻静,屏蔽了世俗,避免了人心沉浮,由戒而定而生慧,极宜于修行。

我没有资格从宗教的角度、美术的角度、建筑的角度、历史的角度来谈论石窟,因为我既不是宗教圈的,也不是学术圈的。作为身份模糊的不知地厚天高的圈外人士,只会心生相干不相干的、无稽有稽的一些疑问,带着这疑问不择手段去求解,才不至落得仅仅“某某某到此一游”。一直忘不了我认识的一位从不屑四处旅游的珠宝界大姐所言:世人那种盲目的漫无目的的旅游,不过是流浪汉,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乞讨而已,只觉可怜,并无可羡。

我就是这样的流浪汉,特别是关于寺庙、石窟、佛像,以前走过看过那么多,又何曾看懂过什么门道。当我流浪到埃洛拉石窟时,听说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宗教——耆那教。其雕像露点尺度之大吓我一小跳,尤其惊骇于缠绕其身的荆棘。

埃洛拉石窟北端的第30窟至34窟为耆那教窟,开凿于公元8世纪至10世纪。其雕像颇为殊异,不同于在印度惯常见到的刚毅健硕的犍陀罗佛像,或婀娜丰腴的印度教神像。耆那教神像多为裸体立像,两腿两臂缠绕着擎藤植物,长发披肩,瘦骨嶙峋,是一种崇尚苦修的宗教。那些缠绕的荆棘藤条,是用来鞭挞自己肉体,让灵魂得以升华。——如此将肉体与灵魂极端对峙,我觉得过于偏激了。诚如英国哲学家培根说:健康的身体是灵魂的客厅,病弱的身体是灵魂的监狱。其实,健全宽广的肉体何止是客厅,还可跟灵魂互为镜子呢。肉之不存,灵将焉附?

一如佛教在佛陀涅槃后分裂为上部座和下部座,耆那教也因后人对教祖的遗训解释不同,而分裂为白衣派和天衣派。天衣派即裸体派,他们认为耆那教徒不应蓄私财——难怪要抛弃肉体“客厅”这处房产!甚至连衣服也不能有,只能以天为衣,靠乞食为生,鄙视妇女,不许妇女参加社会活动。耆那教信徒每年都会进行“Santhara”禁食仪式,禁食直到几乎饿死为止。每年,印度会有数百人因这一仪式而死亡。他们认为禁食仪式是清除自己罪业、实现解脱的最好方式,可使人从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印度,参加这种仪式的60%以上是女性,据悉这是因为女性比男性意志更为坚强。——再次佐证了我在《一念热血,一年苍生》中关于“关键时刻,女人比男人更能扛事儿”的论断!

并存于埃洛拉的三大宗教中,耆那教是最古老的宗教,发源于公元前6世纪;其次是佛教,发源于公元前6-5世纪;印度教是最迟出现的,是在最为古老的婆罗门教衰落之后,以婆罗门教的教义为主,吸收了部分耆那教和佛教的教义,改革发展出来的宗教。印度教雕像呈动态,佛教呈静态,耆那教则是苦修状。

第16窟凯拉萨神庙,是印度教雕刻的典范,也是埃洛拉众窟之中最为著名的。我无从比较,因为我只看了这一窟时间就没了。但无需比较我就心知肚明,如此鬼斧神工匪夷所思,绝对巅峰之作无可超越。整座神庙是凿空山崖峭壁的一面雕刻而成,呈现出天人合一的完美景致,被誉为“印度岩凿神庙的顶峰”、“岩石的史诗”、“工程学的奇迹”。

人类的建筑模式,一般都是从下往上用搭建方式建造而成,可是在1300多年前的印度,人们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将五层楼高、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玄武岩山体生生从上往下劈出一座规模宏大精美绝伦的寺庙。当我们讶异中国古代超级工程运送建材难度之巨时,也当感慨凯拉萨神庙的建造开凿,没有加其他任何建筑材料,工程石方总量超过240万吨,如果用大卡车运送的话,需要跑3万趟。若非宗教的虔诚信仰,加上王权的强大支撑,何以能有这凝固的史诗遗世!

在惊叹了卡久拉霍神奇的连锁石榫工艺后,凯拉萨又笑纳了无数人的膝盖。它和中国的云冈龙门石窟不同,云冈龙门是石窟加木结构寺院,但印度是纯石窟寺,大概因为印度夏天太热,要坐夏的缘故吧。坐夏,是佛教语。印度僧人于夏季三个月中安居不出,坐禅静修,称“坐夏”。因正当雨季,亦称“坐雨安居”。白居易《行香归》有句“出作行香客,归如坐夏僧”,不念来路,亦不惧去路,行在哪儿,都能随心随喜的安然寂静。此番修为,此种境界,于宗教于艺术于人生,都是至臻之境。

叹为观止赞完它的建筑,还得摈住呼吸再赞里面那些呼之欲出的精美高浮雕,无数的多头多臂的印度教男神仙女神仙们,以及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神话故事和战争场面,栩栩如生地镌刻在石壁上。我不认得诸神,却能感知其人体之美妙雕刻之高绝。

婆罗门教和印度教是正统的印度宗教,印度超过80%的人都信仰印度教,在整个东南亚包括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斯里兰卡等等国家,印度教徒随处可见。但是耆那教信众较少,基本上只集中在印度国内。而佛教,虽今已在本土式微,但曾在印度盛极一时。后又成为三教中流布最广的宗教。

思考题来了!——这三种宗教同源于印度,为何只有佛教传入了中国?

三教其实同根同源,能找到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瓜葛。比如,印度教认为释迦牟尼是毗湿奴(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第九个化身,列入众神之一,排名靠前,但不是主神;而几乎诞生于同一时代的耆那教和佛教,很多教义都类似,比如,主张灵魂解脱,业报轮回和非暴力等,主张五戒。耆那教认为只有严格实行戒律,经过苦行修炼,才能清除旧业的束缚,就可达到寂静,灭其情欲,获得解脱。甚至连修行方式,也类似。 

佛陀也曾采用苦修的方式以求解脱和证悟。他在苦行林中苦修六年,日食一麻一麦,以淡薄物质来砥砺求道的心愿。经过长期的苦行,佛陀形容枯槁,体力大降。深感苦行不利于修道。觉悟到这个道理,佛陀便离开苦行的座位,去尼连禅河洗去身上的垢秽。接受牧羊女乳糜供养之后,逐渐恢复了体力。于是涉河过岸,走到伽耶山的一棵繁茂的菩提树下静坐,经过四十九天的参悟,佛陀终于在菩提树下悟道。如今,在印度国博和巴基斯坦拉赫尔博物馆,都有佛陀瘦骨嶙峋眼神坚毅几近骷髅的苦修像,见之惊悚连连。

说到苦修,不止耆那教佛教有苦修,基督教也有一种清修的方法,就是在大腿上绑上带有刺的苦修带,每当人活动的时候,倒刺扎在皮肉里带来剧痛,灭绝人欲,这样才能更接近上帝。在《达芬奇密码》中,塞拉斯所带的苦修带,即再现了这种残酷的苦行。

从石窟中的造像艺术,即可明显看出三教之区别。印度教虽然讲出家修行,但也重视世俗生活,所以石像雕刻繁缛,女性肉感,风情万种;耆那教是苦修的宗教,一丝不挂,身缠荆棘;佛教则在佛陀证悟之后,抛弃苦行,选择了“中道”,既非享乐也非苦修。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特别对于敬遵孔孟奉行中庸的中国人,佛教的中道,恰恰有了内在的文化认同和心理契合,被接受的可能远比印度教和耆那教要大。不是么?——印度教那种包含性爱在内的世俗享乐,当然不能被含蓄矜持的中国人接受;而耆那教的肉身折磨,又岂是重视世俗人伦和药食养生的中国人所能接受的?

佛经所说,虚诳妄取相。诸行妄取故,是名为虚诳;虚诳妄取者,是中何所取,佛说如是事,欲以示空义。——人对所见事物习惯定义出好坏,美丑,利弊等等,偏好哪一边心就会有喜乐与愁苦的转变。在这种跷跷板的内心起伏中,世间的苦苦乐乐也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不断重复。唯有调和折中的中庸之道,才能与己与人和谐相处。

“不偏之为中,不易之为庸”。不偏不倚,折中调和。这样的智慧,看来东土西天圣人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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