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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村庄(3)

 直通一线王国己 2022-01-06

割麦(续)

天麻麻亮,大人们就起来了。

赶在上地之前,要把牲口经佑一遍。牛要添给草,猪要喂给食,鸡要和给伺料,羊要倒给青草。

经佑牲口是农人一件重要的活生,农人的衣食住行,离不开牲口:牛要耕地,拉车,干力气活儿,谁家要有一头使唤起来得力的耕牛,人走路都带着劲儿。到了冷冻的时候,宰猪杀羊,家家院落里透着一股喜气儿,一年到头,大人小孩似乎都盼着这一天呢!先炒上几斤肥肉,蒸点儿黄米干饭,或者做点米干面条儿,肥肉调的多多的,大人小孩吃得两嘴角流油。鸡要下蛋,下了蛋就咯咯叫,妈就说“嗯,母鸡表开功了呢,去,鸡窝里手蛋起”,我一溜风就跑了,鸡蛋拿在手里,还热乎呢。小心翼翼地放在仓子的粮食上,稍微还要围一下,似乎这样才保险,不会摔碎了或碰破了。其实自家又舍不得吃,用来卖钱的。小学的时候,拿一颗鸡蛋,到了大队的供销点,换上铅笔、橡皮,还能落个棒棒糖,攥在手里一整天,拆开糖纸,舔一口,再包起来。那个甜劲儿,至今还回味悠长。

农人的生活,跟牲口的关系就是这样密切。上地再紧张,也必须给他们添了足够的草料,才会放心的上地去。

其实我们早醒了,因为爸爸妈妈进来出去的脚步忙乱有力,踩得大地腾腾地响。父母踩着大地生活了一辈子,“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他们是否遵了上帝的旨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的脚一直在泥土里,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上帝是这么说的,农人也就这么苦的。

胡乱地穿了衣服,出了门,月亮还挂在天上,冷清清的。街门边上,放着一捆草腰子,濛湿了装在塑料袋里,放着一只筐子,筐子里躺着昨晚父亲磨利索了的镰刀。母亲烧了开水,泡了一茶壶茶,也放在旁边。又招呼我们几个一人一碗茶喝了,免得刚上地就渴,那样一茶壶茶一早上喝不下来,耽误干活。

一人一样东西拿上,出门上地。走东六条田,还是走西红花地?父亲早已心中有数,看他朝那边,我们跟上就行。一年庄稼种成熟了,先收那块地的田,后收那块地的田,都有讲究,农谚说:田黄八成收十成,田黄十成收八成。那块地的田熟到几成,都在老爸肚里装着。

镰刀嚓啷嚓啷响起来,一年的割麦就正式开始了。

割麦镰刀要尽力往下,这样麦茬低,麦秆就长,打下来的芠子就多,芠子是用来喂牲口的。冬天草枯田尽,芠子就是牲口的口粮了。父亲哄我们说,往下,麦秆上有刀口,割起来就轻松。

所谓刀口,就是天生挨刀的地方。宰猪杀羊的屠夫,都得学会找刀口,才能一刀毙命,一刀毙命的牲畜肉,吃起来才香。“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不知道这个管理,包括不包括人可以宰杀了牲畜来吃。“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食物”上帝是这样说的。打发人到地上去的时候,神是这样说的:“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

上帝是不是教人类素食,我没有神学研究的知识,回答不了。但我从父亲要我们割麦子找刀口那个时候起,隐隐觉得世间万物都有天性,好像麦子天生就要人用镰刀来隔。父亲给我们说这个,当然是为了哄骗我们把田茬割低一点,但他不知道的是,无形之中,天地万物造化的神秘感在我们心中开始徘徊。余音至今还在。

父亲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当初,一根麦秆上要结出很多田穗,这样,人每年收获了大量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人就开始糟蹋粮食,拿粮食不当回事,白面馒头说扔就扔了,吃不完的面条说倒就倒了。天上的神仙看到人这样糟蹋粮食,浪费奢靡,堕落无知,就下令一根麦秆只能结一个田穗,人就忍饥挨饿,才知道粮食的金贵。碗底不可剩饭,吃馍馍要用手捧着,馍渣不要掉下去,碗里掉到饭桌上的米粒要捡了吃掉……这些习惯至今都保留着。着节俭的课,都是在麦田地里上的。“打牛千鞭,不见一米”是父亲常用的话。

其实不用父亲这么谆谆告诫,我们也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大太阳升起来了,知了一声催一声低叫,没有一丝风,腰酸背痛龇牙咧嘴还得坚持,投奸磨滑,还是得干。每一粒粮食,都是这样一刀一刀割下来,一捆一捆捆起来,一车一车转到打麦场上,一石磙一石磙地碾过去,一木锨一木锨地扬出来,一袋一袋地转到粮仓里……

干过农活的人,不会不懂得珍惜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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