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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 要春耕了，该去姑奶奶家拉那头毛驴来和我家黄牛搭档了。 姑奶奶家离我家不远，过了大号村，就到了。 我们都是走着去，土路，却不难走，有一双妈妈纳的鞋底就够。还要不怕土。 当然不怕土，农村人怕土，会被人笑话。我们号坑里塘土赖鞋（读作han，二声）口子呢，我们就在塘土窝里缠大的。 离开土地久了，一些人会忘本，见了土露出嫌恶的样子。嫌恶土其实就是嫌恶根，很多城里人得一种叫乡愁的病，打针吃药都不管用，多去乡里几次缠几身土，病就不知不觉好了。好多人喜欢吃乡里带上来的苦苦菜，吃了之后浑身舒坦，胃病了好了，睡眠质量也好了，都是因为野地里长的苦苦菜，土气重。 不怕土，干活才扎穵（扎实，踏实），怕土，防头大，缩手缩脚的，干不出好活来。农村人，最不喜那种诈诈上，干一副将里将就活的人了。农村了长大的孩子，干活不怯，见了活生，敢上，或许跟这种从小的劳动教育有关。 娃娃勤，爱死人。说让去姑奶奶家拉驴，就去了。这头驴，跟我们家的牛搭档拉犁，好几年了。 我们都喜欢使唤这头驴。这头驴之所以讨我们喜欢，不是因为相貌好看，不是因为力气大，就一个原因：听话。 有多听话？说有多听话，就有多听话。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浇春水之前，家家户户都套车，用架子车把一年攒下来的粪，转运到地上，一堆一堆地倒下，我们叫拉粪。初三醋坛一搭，年就算过了。初四就套车拉粪。 这头驴早上拉来，中午饭一吃，就套在车上了。 套车的时候，把驴拥子，夹板子什么都弄好，车辕一抬，这头驴就乖乖地把屁股钻到车辕底下去了，根本用不到你吆喝。 人把驴训练到这样的程度，不知道该说是人聪明，还是驴聪明。人不听话，倔，人就骂一声犟驴。其实驴是农村里使用最频繁的牲口，套车就套车，拉磨就拉磨，不时还挨几下鞭子，要是偷吃了磨盘上的粮食，更是饶不了它。人都愿意驴一声不吭地低头拉车，蒙嘴拉磨，偶尔高叫几声，还要挨鞭打。如果力气用尽了，突然卧交了，主人一顿呵斥，毒打，是怎么都免不了的。 人都觉得驴天生就是套车、拉磨，供人使唤的。如果那天要多要把青草，多抢口伺料，人就愤愤起来，觉得这驴太不本分了。所以你会看到农田地里，驴常常眼睛含着泪水，却不敢嘶鸣一声，乖乖地供人驱使。 这头驴就是头乖驴。拉粪的时候，你不需要操太多心，用方形大锨把粪铲到架子车上，啪一声把锨往架子车上的粪堆尖上一插，就等于给驴下达了齐步走的指令。这驴头一低，屁股一摇，就开始走了。第一次你要需要牵着点缰绳，告诉驴今天的粪往那块地上拉。此后你把驴缰绳往水鞍上一挽，跟着驴就行了。 老马识途，是夸马的，其实老驴也识途。可是，很奇怪，人使唤驴比使唤马勤多了，驴比马也辛苦多了，可马的名声就比驴的名声好多了，不但名声好，待遇也不一样。受苦多的，落下的抱怨也多。埋头干活的驴不一定比能装门面的马更受待见。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阴差阳错，波诡云谲，叫人好生难以明了。 听话的驴，有听话的驴的本事。倒了粪，人坐在架子车上，驴咣里咣啷把车就拉回来了。一般的牲口，你得提前下车，牵着缰绳，一阵吆喝，才能把架子车准确无误地倒向粪堆合适的地方。这头驴不用，你坐车车上，甚至睡在车上都行，到了粪堆旁，它会自从掉头，倒车，准确无误地把车停在合适的位置，你等车停稳不动了，就知道到粪堆旁，该上粪了。 听话的驴，就是这样，它会时刻替主人考虑，懂得主人的心思，至于自己吃苦受累，都不在话下，只要主人对自己高兴，少用鞭子拷打自己，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人不怕土，正如驴不怕苦，都是为了让主人高兴。 驴，记得主人要走的路，要干的话，唯独忘了它自己。就这，主人不见得对驴满意。因为驴有个外号，叫“蠢驴”。这肯定是主人对驴不满意，才这样叫它的，虽然它那么乖，最多是饿了的时候会来几声粗野难听的驴叫而已。不知道到底是驴蠢，还是人蠢。 我一直记得那头听话的驴，有时无意中会想起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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