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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长征路上有一支特别的队伍——“中央休养连”。 这支队伍的特殊之处在于，其中的成员有些“特殊”。邓颖超、蔡畅、贺子珍等人都在其中，林伯渠、徐特立等也都是休养连的成员。 除了这些妇女干部、家属，以及体弱年老的领导同志之外，休养连里还有很多成员是伤员，就连他们的连长张宗逊，也是在夺取遵义战斗中腿部负了重伤的。  图｜红军休养连旧址 1935年8月，“休养连”从四川西北部的黑水芦花一带正式出发，当时部队粮食匮乏、缺油少盐，条件很是艰苦，且常遇到敌人的围追堵截，行军十分艰难。 一日，正在行军的毛泽东突然接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休养连遭到了敌机扫射，贺子珍多处中弹，情况危险。 毛泽东闻询立即赶了过来，重伤的贺子珍为了不拖累部队，希望组织把她留在当地。 毛泽东态度坚决，他将自己身边的一名警卫员和一副担架留给贺子珍，说：“抬也要把你抬走。” 看到担架，浑身剧痛的贺子珍这才反应了过来，忙问：“钟赤兵怎么样？” 原来，当时的休养连正准备过北盘江，队伍却突然遭到了敌机的扫射，连长张宗逊反应迅速，立即命令部队到附近的树林中隐蔽。 紧急情况下，贺子珍发现，一位躺在担架上的同志没有撤到树林，正暴露在湘江边上。 敌机呼啸而来，密集的子弹射向担架。 万分危急中，贺子珍毫不犹豫，一个箭步飞身扑到担架上的伤员身上，死死地护住他。  图｜贺子珍 敌机疯狂扫射过后，贺子珍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她身受重伤，全身伤口多达17处，被她护在身下的伤员捡回了一条命。 这位“命大”的伤员就是钟赤兵。 钟赤兵本是湖南省平江县人，他的名字是加入红军时才改的。 1930年夏，彭德怀率红5军挥师平江。在驻军平江时，红军队伍吸引了不少当地青年的加入。 16岁的钟志禄也报名了。 当时的钟志禄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已经是当地手工业工人中的一个小头头了，还是共青团员。 报名时需要登记姓名，钟志禄想起自己在毛笔店做学徒时老板常说的话：“红”就是“赤”，“军”就是“兵”，红军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到红军队伍里当兵，就不能讲“官”呀，“禄”的。 于是，他灵机一动，对扩红的红军战士说：“我叫钟赤兵。” “赤兵，这个名字有意思，好，叫得好。” 从此，钟志禄就改名钟赤兵了。  图｜钟赤兵 加入红军后，钟赤兵作战勇敢，入伍当年就成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在被贺子珍救下时，钟赤兵才21岁，但已经是一个入伍五年、作战经验丰富的红军干部了。 那年年初的时候，他才被任命为团政委，就任不久，他在娄山关战斗中负了重伤，还断了一条腿，这才来了休养连。 娄山关一战，“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红军取得了长征以来的首次大捷。 然而，据老兵们回忆，当时这场战斗进行得并不是十分顺利。 1935年2月，红军长征到达了云南扎西，决定在这里进行整编。全军缩编成了16个大团，钟赤兵任第十二团政委。 为了摆脱10多万敌军的围追堵截，毛泽东和党中央决定回师东进，重返贵州，再渡赤水，抢夺娄山关，攻占遵义城，在运动中打破敌人的“围剿”。 战况紧急，钟赤兵与团长谢嵩率领部队加紧行军，终于抢在贵州军阀王家烈的部队到达之前，赶到了赤水河，他们就靠着三支小船，组织部队从二郎滩一带强渡到了河东岸。 先头部队的突然出现，把完全没有准备的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全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二渡赤水河，并顺势攻占了桐梓县。 但是，反应过来的敌人，迅速调集了三个精锐团，很快就赶到了遵义，并抢先占领了战略要地——娄山关，阻挡住了红军的去路。 娄山关位于贵州桐梓县城南15公里处，峰高地险，易守难攻，是红军必经的要塞。 在接到上级的指示之后，第十三团迅速到达娄山关，并向娄山关的守敌发起了猛攻，很快就拿下点战场的制高位置，占领了关口。 然而，失去制高点的敌军疯狂反扑，在山坡位置的公路两侧掘壕沟死守，造成了两军主力在山下相持地局面。 主力部队迟迟攻不上去，强占制高点的十三团得不到接应，反倒被敌人围在了山顶上，情况十分紧急。  图｜彭德怀 在这样的情况下，钟赤兵接到了彭德怀的命令：迅速率部队前去接替第13团，从正面突破娄山关南坡中路的敌军，务必在1月26日天亮之前拿下娄山关口！ 钟赤兵接到任务后立即出发，他与团长谢嵩率领全团战士顶着劲风、冒着大雨，连夜急进20多公里，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娄山关下。 这时，敌军发起了又一次反扑，山顶下的一部分阵地丢失，战场形势十分紧急。 钟赤兵当即决定，由自己与团政治处主任苏振华一道，率领侦察排和第一营的战士作先锋，先向娄山关口冲锋。  图｜苏振华 此时，浓云雨雾笼罩天地，战士们身上的衣服都被雨雾打湿了，视线也受到了阻碍，十米之外很难看清物体。 钟赤兵身先士卒，冲在队伍最前头，战士们被他所鼓舞，都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终于，在凌晨六点左右，钟赤兵带领战士们控制了点金山。 王家烈听说红军占领了点金山，十分愤怒，他随即组织了大批兵力，准备进行反扑。 上午八时许，太阳出来了，山谷中的浓雾也渐渐散去。山底下的敌军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沿着弯曲的山路，呼呼啦啦地从娄山关下嚎叫着向上扑。 钟赤兵利用地势优势，有序地组织全营指战员居高临下，全力迎战。他们一鼓作气地甩出大量手榴弹，并架起机枪朝着向上冲来的敌人猛烈扫射。 在密集火力的压迫下，敌人的进攻被迫停止，暂时龟缩到了山路两侧的壕沟里。 上午10时，敌人再次发起反扑，双方再次交火。 战斗持续激烈地进行，钟赤兵发现弹药就要打光了。 没有弹药，就上刺刀，钟赤兵率领战士们与敌人展开了残酷的刺身肉搏。 突然，一颗敌弹飞来，紧挨着钟赤兵爆炸了，他被一股巨大的气浪冲击，重重地摔在地上。 警卫员胡胜辉听到爆炸声后，急忙冲到钟赤兵身边，将他扶起来。钟赤兵的右腿被炸伤了，怎么也站不稳，鲜血呼呼地直往外淌。 血如泉涌，胡胜辉吓得慌了神，他惊呼道：“政委，您负伤了，我背你后撤!”  图｜钟赤兵 钟赤兵却坚称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示意他小点声，不要大惊小怪，免得惊动正在拼杀的战士们。 钟赤兵忍着巨痛，要胡胜辉将他搀起来。可他的腿完全吃不得力气，胡胜辉只好搂住他的腰，按着他坐到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帮他捂住正在涌血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撕开钟赤兵的右裤管，胡胜辉眼泪都下来了。子弹穿透了钟赤兵的小腿，迎面的腿骨已经粉碎，胡胜辉撕下自己的衬衫，一连包了十多层布，但是依然没有止住血。 胡胜辉转身就要去找卫生员，钟赤兵却叫住了他，“先去叫苏主任过来，让他来替我指挥战斗。” 苏振华闻讯赶来，他一面用手紧紧地护住钟赤兵，一面冷静地举枪射击，将冲向面前的敌人接连打倒。 在得知钟赤兵中弹受伤后，团长谢嵩立即命令他马上撤下去，但战斗进行得正激烈，钟赤兵放心不下，便自己咬牙坚持，坚决不撤。 前来救护他的卫生员还没给他包扎完伤口，敌人就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钟赤兵拖着伤腿又加入到了指挥战斗的工作中。 腿上有伤站不起来，他就趴在石头上，一直血战到了傍晚。受他的感染，战士们士气高涨，他们奋英勇战斗，牢牢坚守着阵地。 由于失血过多，临近天黑时，钟赤兵昏过去了。就在这时，团长谢嵩也率领大部队冲了上来。  图｜钟赤兵 2月28日清晨，突破娄山关的红军按计划行进，很快攻进了遵义城，战斗暂告一段落，钟赤兵也被送到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他的右小腿迎面骨已经粉碎且有感染的风险，必须尽快截肢。 当时红军的医疗条件极其简陋, 钟赤兵的截肢手术，没有麻药，也没有专业的医疗器械，工具只是一条断成半截的木匠锯和一把老百姓用的砍柴刀。 手术过程中，木匠锯来回拉动的响声经久不息，刺耳得令人不忍卒闻。 而正在接受手术的钟赤兵却始终一声不吭，他紧闭着双眼，浑身汗水直淌。 医生看着痛苦的他，十分心疼，但也很无奈，只能关切地安慰他：“实在疼痛难忍，你就喊出声来，这样也许会好受一些。” 钟赤兵摇摇头，仍是一声不吭。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在战场上倒下的战友们，和他们相比，他受的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场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期间，钟赤兵反复昏死、苏醒，却没喊过一声疼。 他坚强的意志感动了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一位年轻的小护士就在主刀医生旁边见证了这场手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术场面，更没见过这样坚强的战士，她一边护理一边抽泣。 当钟赤兵再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手术已经结束了，他的整条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身体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是心里的痛苦却涌上了钟赤兵的心头。 自己才21岁呀，还那么年轻，少了一截腿，还能再冲锋陷阵吗？  图｜钟赤兵（左） 身体的残缺令钟赤兵心里很失落，尽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了，但是与自己一年前在战斗中被流弹炸掉左手拇指相比，这次的身体损伤，对自己日后生活战斗的影响要大得多。 更何况，一年前的那场战斗结束之后，毛泽东主席还亲自为他颁发了一枚红星奖章，夸赞他打仗灵活机动、作战勇敢果敢，并断鼓励他再接再厉。 而如今，自己行动都困难，他不想成为对部队没有用的人。 然而，命运还是再次伤害了他。 贵州的夏季多无晴日，连续的阴雨天，很不利于伤口愈合，再加之缺少消毒药品，钟赤兵的伤口感染了，仅剩不多的小腿肿得厉害，像大腿一样粗。 伴随着伤口恶化的还有持续高烧，钟赤兵因此经常陷入昏迷。 病痛折磨得他神志不清，常常说胡话，昏迷状态下他口中常叫喊着“冲呀、杀呀”，然而醒过来后，却又只是坐着愣愣发呆。这样的状态没几天，钟赤兵就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彭德怀很担心钟赤兵，得知钟赤兵的病情又严重了，特意去医院探望他，并一再请求医生，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活过来。  图｜王家烈 医生对钟赤兵的病情也确实十分尽心，然而，当时的条件也确实很艰苦，钟赤兵的伤口总是反复感染，为了将他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医生痛下决心，先后给他进行三次截肢手术，这才保住了他的命。 半个月内，三次截肢，整条右腿几乎全部被截去。 但是，坚强的钟赤兵挺过来了，他经受住了巨大的苦难，终于活过来了。 后来，钟赤兵常笑称自己的命是捡来的，只有多为党和人民做贡献，才算没有白受党的培养。 年轻的钟赤兵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活了下来，而且之后，这种坚强他一直保持伴着。 当时，国民党军的围剿并未停止，红军的长征也仍在继续。之后部队要继续行军战斗，考虑到钟赤兵刚刚动过手术，身体行动很不方便，组织上就如何妥善安排钟赤兵，举棋不定。 是将他留在当地老乡家里继续养伤，还是让他一起随部队参加长征呢？ 起先，组织准备安排钟赤兵与其他重伤员一道，疏散后寄养在当地可靠的老乡家中疗伤。 然而，钟赤兵却坚决不肯留下，他坚持要随部队一起走。为此，他还特意在彭德怀来看望他时，坦露心声：“无论如何，我不离开红军，就是爬，我也要跟上部队。” 彭德怀看着他虚弱的身体，十分担心，犹豫着没有答应他。 一日，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同志来到医院，他们是来看望慰问伤病战士的。  图｜毛泽东 当看到钟赤兵时，毛泽东走到了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小鬼，又负伤了？” 钟赤兵指着自己的空荡荡的右腿裤管，抽泣着，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钟赤兵痛苦的样子，毛泽东都懂了。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他风趣地说：“应该在娄山关立个碑，写上'钟赤兵在此失腿一只’。” 了解到部队原本的安排以及钟赤兵本人的意愿后，毛泽东马上严肃起来，他对身边的随行人员说：“钟赤兵很能打仗，是有战功的，他想跟队伍一起走，我们怎么能不管他?就是抬也要把他抬着北上!” 周恩来闻言，立刻对身边的人嘱咐道：“绝不能把钟赤兵放在当地老乡家里。把他送到中央卫生部休养连去吧，让人抬着他北上。”  图｜周恩来 就这样，拖着一条腿的钟赤兵，被安排到休养连，跟随中央红军的直属部队一起行动。 部队到了贵州鼓山时，粮食十分短缺，无奈之下，很多战士只能靠着吃豌豆苗充饥。 钟赤兵默默叫来警卫员，将自己干粮袋里仅有的半袋米，拿出来交到了警卫员手上，嘱托他转交给连里担架班的班长，委托班长将这点粮食分给抬担架的民夫们。 班长知道，钟政委伤的不轻，不能不吃粮食，况且这些米，也全是钟政委自己靠吃豌豆苗硬撑着省下来的，他坚持不接受，又把这半袋米送了回来。 钟赤兵却十分坚持，他知道，自己一条腿，还刚动过手术，全是别人抬着自己走，他一直在担架上躺着，饿一点也没关系，但是怎么忍心看着抬担架的人也饿肚子呢？ 图｜钟赤兵（右） 为缩小目标，钟赤兵让人收起了担架，他咬牙坚持着，硬是靠着双拐，一个人一瘸一跛地走了过去。 之后，据他的警卫员回忆，钟赤兵在过雪山的时候，也没有上过担架，他坚持不用人抬，就自己一点一点地慢慢爬，常常从高高的山顶上滚下来。 就这样，钟赤兵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成功克服了常人都难以忍受的艰难与困苦，最终平安到达了陕北。 据第12团的红军战士们回忆，当年部队长征到甘肃哈达铺，只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有半数战士掉队牺牲了，等到了陕北时，全团就只剩下了473人。 由此可见，只有一条腿的钟赤兵，翻雪山、过草地，从长征中活着走过来，这得需要有多大的毅力啊! 图｜钟赤兵与妻子合照 在干部休养连里有一位女战士，叫危秀英，她与钟赤兵一样有着贫苦的身世和坚定的革命理想。 在休养连，危秀英亲眼见证了钟赤兵是如何独腿走过长征路的，也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动，每当队伍休息时，她总是自愿地来到钟赤兵身边，细心的照顾他。 在艰苦的环境中，两颗为革命不顾一切的心，渐渐产生了爱情的火花，他们两人也越走越近。 1935年12月，从长征中一起走来的两人，与其他25对长征夫妻一起，在瓦窑堡举行了庄重又富有意义的婚礼，正式结为夫妻。 图｜钟赤兵（右）与李天佑在苏联留学时的合照 经过长征的洗礼，钟赤兵成长为了一名更加成熟的革命干部。1937年，在毛泽东的亲自指示下，钟赤兵前往苏联养病学习，学成归来后，为全国的解放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戏剧性”的巧合。 1955年，40岁的钟赤兵已经是新中国的中将了，他再次回到贵州，出任省军区司令员。 当年春节，钟赤兵与自己的“旧冤家”王家烈碰面了。 这次相见，王家烈的身份也已经改变，他不再是曾经雄霸一方的 “贵州王”了，而是前来出席座谈会的民主人士。 见到钟赤兵，王家烈并不熟悉，他先是走到钟赤兵面前，向这位独腿将军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之后，两人友好握手，王家烈顺势关切地询问道：“请问将军尊姓?右腿何故造成?” 王家烈一听，面带愧色，双手合在胸前，连声说道：“久仰，久仰！罪过，罪过！久闻将军大名，还请钟将军从重发落!” 不屈不挠，不卑不亢，这就是钟赤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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