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母亲陪我一起,将课桌搬到了教学楼顶楼的初三部,天空是炽热的橘色,像一把大火一直烧到地平线上。 “没事的时候,你多往窗外看,对眼睛好,别搞近视了。”临走前,母亲这样叮嘱我。而我一声不吭,只将拳头攥得死紧,以表达心里的不满:这可是最艰苦的初三,我怎么会有“没事”的时候。常听人家说,高中的录取率是50%,而初中则是30%,所以中考则更加危险。我每天早上6:00起床,做早操,读英语,然后飞速吞下一个包子,把前一天不会做的题全部标红,在老师进办公室之前问明白……教学楼前挂着大红横幅:“笔下是试卷,抬头是未来,今天不流汗,明天便流泪。” 我不想流泪,使得用学习计划把自己的每一秒塞满,好似那样就可以换来一个不那么单薄的未来。彼时,母亲针对我的苦难一无所知,她正在一个小超市当收银员。每天早晨,我上学的脚步,伴着她微微的鼾声,像一个蓬松的吻;每天夜晚,常常短短的鼾声与笔尖在试卷上的摩擦声相互应合,蚕食了浓稠的夜。我们的血缘关系那样亲密,可我们仍然是孤独的,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不知是紧张还是压力或什么,第一次模拟考我只考了四百多分,与我目标的高中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感觉我的人生仿佛一片漆黑,我似乎迷失了方向。久而久之,我的脾气变得暴躁,让人难以捉摸。我无法容忍哪怕一丝噪声的存在, 连筷子碰到瓷碗的声音,我也把它视作挑衅,进而与母亲大吵一架。后来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餐具都换成了塑料的,并且在我午睡时,沉默的在沙发上干坐半小时,我不知道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初三上半学期我在自我怀疑中度过,期末考试也没有进步,整个寒假,我都待在家里,仰望天花板,发呆。母亲担心我的身体出问题,她说:“快过年了,我们去办年货吧”。如今上了高中,读了史铁生的书,读到他残疾不出门那一段,他的母亲也是想劝不敢劝的样子,说:“我推你出去看看吧。”我当即心头一动,心里有一丝酸楚。那一天,我被母亲硬拉着出门办年货, 她看见其他人在用手机拍照,便也要给我拍一张。我拗不过,只好冷着脸给她拍,好不容易拍完,就听见她一个人在那絮叨:“多漂亮啊!”我看着那张照片,那称得上漂亮吗?眼睛浮肿,肤色暗黄,脸被帽子挤成了方形。怎么好意思用漂亮形容?放在今天,我肯定明白,那是母亲善意的提醒。可在当时,我几乎被自卑折磨了心智,只能大吼,发泄自己的情绪:“你有病啊!我说我不拍的!”最后,两人不欢而散。我蹲在路边崩溃大哭,望着母亲抹泪远去的身影。同学们每个人都热情高涨,校长在升旗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话,我抬头望着天空,心想,人为什么活着。一直以来,人们给中考附上了神圣的光环。事实上呢?并没有一考定终生,有的人中考失败,但仍然得到了人生的成功。中考那天,我照例回家午睡,迷糊间醒来,看见母亲在用长竹竿捣树上的蝉。那一刻,我才明白了自己的荒谬,我以为中考是我一个人的战役,其实并不是,我经历的那些挣扎与痛苦,都在母亲那里翻了倍,成了她的苦难,而她只能沉默着,忍着泪水,任凭汗珠落下,蒸腾上升,变成一朵云,一朵笼罩在我头顶的彩色的云。中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母亲仍在超市里工作,一个人蹲在地上,在整理购物袋。我飞奔过去,告诉她,我考上了目标的高中。她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抬起手,用袖子挡住了眼睛。那一天,是我人生中记得最清楚的一天,我明白了,我这个不合格的女儿,亏欠了母亲太多,付出的又少之又少,面前的,我的母亲,我必须加倍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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