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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这部日记记录了许渊冲先生在西南联大学习、生活的五年。宽松活跃的学术氛围，意气相投的探讨交流，上课、读书、交友的点点滴滴，不是象牙塔里的风花雪月，而是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之际，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的朝气与志气。作为西南联大具有代表性的学生日记，既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也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它生动地展示了一个青年人的成长历程及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同时也反映了这所传奇名校的优良学风与独特气质。 “黄昆问杨振宁：'爱因斯坦最近发表了一篇文章，读了没有？’杨振宁说是读过了，看不出有什么新意。”爱因斯坦是当时国际上的学术权威，联大学生居然不看在眼里，这就是联大成为国际一流大学的一个先兆。（补记）叶先生讲课时说中文多，说英文少；问得多，讲得少；从不表扬，时常批评。他讲《荒凉的春天》时，杨振宁问他：“有的过去分词前用 be, 为什么不表示被动？”叶先生不但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Gone are the days 为什么用 are 不用 have?先生要大家轮流念课文，同学念得慢了，就要受到批评。轮到我时，我却尽量念得快些。不料叶先生批评我说：“你念得那么快干什么？你说什么是生活的目的？”他曾挖苦才华过人的钱锺书说：“你不该来清华，应该去牛津。”据说1937 年他同蒋梦麟、梅贻琦三位校长在长沙看临时大学（联大前身）宿舍时，蒋校长说房子太差，如果他的儿子是临大学生，他就不愿让他住这样的房子。张校长却说艰苦的环境能锻炼人，他就要儿子住这样的房子。结果梅校长打圆场，说如果有条件住大楼自然要住，不必放弃大楼去住破房；如果没有条件那就该适应环境，因为大学并不是有大楼，而是有大师的学校。我看这次谈话充分表现了三位校长的个性：北大原来是培养官僚的京师大学堂，所以要求舒适的环境；南开是个人奋斗建立起来的私立大学，所以强调艰苦奋斗；清华是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创办的留美预备学校，所以既有各尽所能的创业精神，又有各得其所的享受愿望。上午最后一节是国文课，陈梦家先生讲《论语·言志篇》， 讲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他穿的长衫飘飘欲仙，仿佛真要随风起舞似的，使我想起了郑板桥的形象。高原文艺社请沈从文在西楼二层小教室开座谈会。他的湖南土音不太好懂。我记得的要点是：要把生活当作小说看，又要把小说当作生活看。第四堂课闻一多先生在三楼大教室讲《诗经》， 他看起来比朱自清先生年纪大，但身量更高，声音也更洪亮，用现代的白话解释古代的白话，非常清楚。高原文艺社请萧乾 来联大农校西楼二层小教室开座谈会，我记下了他的一句名言：“用典好比擦火柴，一擦冒光，再擦就不亮了。”谈到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他说：“理论充其量只不过是张地图，它代替不了旅行。”对我很有启发。“不读本国史不知道本国的伟大，不读外国史不知道本国的落后。”1. 事业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爱情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点缀。2. 女人是多情的，但女人也是斗不过环境的。如果爱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不可为了试验她的爱情，让她孤独地去和环境斗争。3. 但爱情是不能勉强的，先要了解对方，还要喜欢对方，少了她就不行，有了她就能使平凡变成非凡，否则恐怕还不能算是爱情。4. 是不是因为别人都有了女朋友，自己不甘示弱呢？或者是因为感情没有寄托，就要找个女朋友呢？5. 陈福田先生认为读书时谈恋爱，恋爱失败又再读书，这是对付失恋的好办法。1. 得符达长信，他是酒后在三更半夜里写的，信中倾吐他一年来所受生活苦难的磨炼，以及明年升学的困难，既没有书，又没有钱。好朋友，我一定要尽力帮你，因为你以前是多么热心助人啊！好朋友，等着吧！1. 记得从前老是在午饭后至上课前的一点钟，或是在晚点名至吹熄灯号间的半点钟，躺在床上看个一两篇， 然后模模糊糊地睡去，觉得分外有味。1. 我发现要读的书太多，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求无涯之知，即使一天到晚求知，时间也不够用，何况还要劳逸结合？在我看来，求知是要求乐。如果知而不乐，那应该何去何从呢？2. 晚上做生物实验，解剖细胞，我看的是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实验报告却是照着书上依样画的葫芦。助教吴征镒发现了，我却强辩说：显微镜下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结果反而暴露了自己不老实，敷衍塞责。以后应该实事求是。3. 写英文作文，题目是《吃得太饱的一个好处》， 要我们读了《打鼾大王》之后，写一篇模仿的文章。我就说一个人吃得越多，睡得越香，他会梦见他的妻子对他说些甜言蜜语，不知道她正在隔壁房间和人偷情。等他醒过来时，她没听见他的鼾声，赶快从隔壁房间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吻，他高兴得不得了，自以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就这样他长得越来越胖了。其实，这是不懂夫妻关系的人凭空捏造出来的瞎话，我却妄想博得钱先生一笑。不料改作文的是助教，我的妄想也就落空了。4. 他告诉我德文名词有阳性、阴性、中性之分，比法文还复杂。法文一个词中的元音太多，德文却是辅音太多。我一听就恼火，觉得是中文最好。5. 晚上潮社在武成茶社聚会，讨论翻译名著是否可以当作研究论文。我说外文系是可以的，如果论文没有独特的见解，还不如有创见的翻译。6. 我不认为物质欲望和精神需要是难解难分的。读到一本好书，写一篇好文章，这和吃得好玩得好有什么必然关系呢？所以大家玩的时候，我可以一个人读书。7. 大家玩的时候一个人要读书也难。今晚大家都看电影《巴黎蜜月》，我并没有特殊理由，也就不必与众不同了。8. 读书要像打仗，读指定参考书好比战略（如持久战），自由阅读好比战术（如游击战）。有战略无战术阵地战怎能持久？有战术无战略游击战也不能速决。所以应该在战略中运用战术，在训练中取得自由，在共性中表现个性，这才是兴趣与成功两全其美之道。9. 英文学年考试成绩79 分，在钱锺书先生班上只是第二名，心里很不高兴。因为第一名是周基堃，考试时他坐我旁边，抄了我的答案，改头换面，结果竟比我高两分。10. 上学期小考得满分，下学期不及格。这就是all for love（为了爱）的结果。11. 学校第一要紧的是读书，别的事最好到校外去做。——联大校长梅贻琦12. 陈福田先生的分数真松，所以大一英文甲组得八十几分的很多，钱锺书先生的乙组却只有一个，因此不能以分数论人。13. 还有什么比自由阅读更有兴味的呢？愿读就读，不愿读就玩，读既读了，玩也玩了，人也快乐了。14. 记得从前读书，只是贪多贪快，结果在过去的十八年中，真正领受了兴味的书有几本呢？15. 第四堂课俄文考试，为了要保持一百分，第二堂课作文没有去上，不料陈先生偏偏点名了，不到的扣十分。正是偷鸡不到反而蚀掉一把米。16. 文学作品是既真又美的。译文如只求真而不求美，也不能算是忠于原文。17. 在联大读了三年书，并不觉得读书可贵。现在要离开学校了，甚至觉得《大一英文》中读过的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值得再读。这说明读书作文也像健康一样，快要失去机会了，我才觉得可贵。18. 政治学教授张佛泉先生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部分的总和并不等于全体”。这句话使习惯于2 2=4 的我大吃一惊。后来做文学翻译的时候，发现句子并不等于字的总和，这才对翻译的认识进了一步，全句多于部分总和的就是言外之意，所以翻译不但要翻译字内之意，还要翻译字外之意，这就是创造了。（补记）1. 今天天气很好，功课都做完了，最好去游西山。但是起床晚了，西山路又太远，租自行车太贵。走过龙门书店，花三元钱买了一本《简明牛津辞典》，又花三元六角买了西洋通史用的海斯和蒙编写的《世界史》英文插图本，读来像看小说一样有趣，就不去西山了。2. 今天是元宵节，一个人去看了秀兰·邓波儿主演的电影《过去与现在》（Now and Forever），在一个小咖啡店吃了牛奶鸡蛋，冷冷清清地度过了一个应该全家欢聚的元宵夜。3. 读鲁迅译的法捷耶夫的《毁灭》两章。上街去买东西，看见奶油蛋糕，既好看又好吃，但是价钱太贵，并且吃完之后，什么也没有了。于是买了一本巴金译的《秋天里的春天》，这是树椒介绍我读的，读了还可再读，比蛋糕味更长。4. 昨夜吴琼叫我别去升旗。今晨号声一响，教官的点名声一叫， 大家都去，他也去了。但升旗之后，他又对我说：“教官不对，要好好来教训一番。”我看吴琼要学政治不行。5. 今天康登托牧师和林立总干事组织大家去打猎，但猎物并不是野鸡野兔，而是蜜橘、鸡蛋、花生等等。猎物藏在小树林中，找到蜜橘的人就会交上甜蜜的好运，找到鸡蛋的人就会得到圆满的结 果，找到花生的人却会妙笔生花。6. 回想永泰游泳之后，在民生饭馆三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吃上一餐的情景，我就不愿去北院食堂按时就餐，于是在大西门外一 家小饭馆花十二元包了一个月伙食。7. 晚上同吴琼、万兆凤去看一部非洲探险的电影，最惊险的场面是狮子斗老虎，老虎斗鳄鱼。看到十二点钟才回北院，大门已经关了，怎么也敲不开，只好越墙进来。8. 忽然下起雨来，回宿舍时我没有伞，淋得浑身制服都湿透了。我既不是穷得买不起伞，又不是勇敢得不怕淋雨，于是赶快上三牌坊百货公司去买伞。9. 早晨因为起晚了，来不及洗脸，就没有去升旗。因为下雨地湿，没有去上体育课；因为没有兴趣，又没有去上军训课。我觉得有些课没有意思，上课只是为了怕扣分数。10. 买牙刷一把，形状如跳水的美人，颜色如碧绿的翡翠，实价是一元。本想不买，后来又想，与其花五角钱买不好的，不如花一 元买好的，可以多用些时候。11. 起得很早，梳洗室的木条架子、水泥地面，都很干净，梳洗的同学也很少，和平时的脏乱噪的情形大不相同。……我既然知道了脏乱噪的梳洗室，那就应该尽量早 起。【立flag】12. 遮伞的另一个功用是避免和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社恐】13. 晚上同吴琼、 万兆凤、何国基打桥牌，打到一点半钟才去睡觉。14. 画完了万兆凤请吃点心，又在他的小楼打桥牌，打了一局又一局，不知不觉就玩到曙光偷进了窗帘，鸟雀叫醒了大地。啊！人生如夜，人生如戏，人生如梦！15. 检查过去的行为，发现我做事常常犹疑不决。起床时觉得应该早起，却又留恋帐中被里的温暖舒适，于是想起又睡，想睡又起， 结果睡得既不舒服，起得也不早，最浪费时间了。16. 虽然吃饱了饭，看书也正来劲，如果有人请吃一点东西，立刻丢下书不看，这样做事不分轻重缓急，非改不可。17. 淋浴，理发。买白胶底球鞋、梳子、小刀。梳子很美，小刀铜柄上有打网球或高尔夫的姿势，颇有希腊奥林匹克风味。晚上换 了夏装：白府绸衫，白帆布裤，白胶底鞋。同万兆凤、何国基去游大观园。路上月亮很圆，但是谈话太多，欣赏太少。谈到“夜神张开了帷幕。用一颗星把它钉住”。比喻绝妙，游倦而返。18. 如果一天既要做事又要玩，我总是先玩后做事的。昨天直到晚上才准备逻辑考试，夜深才睡。【拖延症】19. 晚上睡在床上，还在想叫牌的问题。（两天后）想出了一套叫牌的法子。这是我的问牌法（Asking System），以后再和吴琼、老万研究，看看能否战胜对方。20. 联大桥牌名将是四陈：陈福田、陈岱孙、陈雪屏、陈省身。不料陈福田先生名高于实，叫牌只讲规矩，把pass 叫no, 把three no trump 叫three no, 叫法远不如我和吴琼的asking system（问牌法），以后还要找其他三位陈先生见个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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