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10615 字 阅 读 需 要 23分钟 三年前的传记,做了简单润色,新增约2000字。我相信,凡不辜负的,也必不会辜负。 如果爱了一生,只是错误;如果遍体鳞伤,只能暗自慰藉;如果受尽了白眼与嘲讽,只能躲避和逃避……那么请看看萧红,看看她怎么在悲凉的世界里热烈地活下去!而且活成了民国四大才女之一,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尽管以匆匆忙忙三十一岁年纪,无可奈何离开了世界,却不曾辜负了一生倔强不屈服,不曾辜负了一身才华横溢著作等身。近乎自传的《呼兰河传》,说的不仅仅是萧红,也是那个时代的童心未泯和璀璨绚烂与多姿多彩。她是一个低到了尘埃里的旧世界女性,戴着镣铐前行;也是一个高傲到了骨子里的新时代盗火者,举着火把闪光。1911年6月,龙旗还在中华大地上飘扬,大清坐在火药桶上苟延残喘。辫子垂在每个男人脑袋后面。哈尔滨,远东这个最耀眼的明珠之一,一个名字印染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女婴---萧红,出生了。农历五月初六,黑龙江呼兰县(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张家大院。嗷嗷啼哭声,响彻世界,却并不是张家人期盼许久的男婴,一众人寂寥散去。孩子的母亲紧紧抱着这滴骨血,以柔弱的肩膀传递温暖,共同迎接世界的苍凉和热烈。1916年,民国5年,张秀环5岁,弟弟张秀珂出生。一家人的宠爱全在这个男婴身上,母亲体弱多病,精力不济,照顾一个孩子已属艰难。从此,母亲的怀抱不再属于这个后来以萧红为笔名激烈对抗世界的女孩。5岁小女孩,被遗忘在角落,荒芜中寂寥,寂寥中坚强生长,如野草。在另一个院子的爷爷可怜这个幽灵一样的孙女,来家里说了多次,孩子的父亲眼睛只在儿子。而年迈的人,如黑土地上一无是处的杂草,没用且耗费地力。而孩子的母亲如一棵风中飘摇的草,随时可能倒下,自顾尚且不能,何况怀抱中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见劝说无用,见孩子的母亲病恹恹如秋天将败落的枯草,爷爷把小女孩接走了,住在张家大院的后院,连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兼菜园。每日里,或侍弄花花草草、或种菜、或在老梨树上摘果子。祖孙两个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爷爷亲自为孙女启蒙。清晨、夜晚,总有一个清脆女声朗朗读书。孤冷的灯,摇晃着两个影子,却没有父亲和母亲。而知识洪流汹涌挤进屋子,给萧红安慰和成长,但她的孤独越来越多,她的性子越来越刚烈。8岁那年,萧红永远失去了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来不曾抱怨母亲,只恨天不假年,慈容留不住人间。原来夫妻不过用来彼此取暖,无所谓爱情。大户人家,谁中途离开亦或掉队,位置有的是人愿意填补。萧红似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繁华院落,不悲不喜,不像一个八岁孩子。她眼睛时不时瞅向新式学堂读书的学生,笑的好明媚,她羡慕极了。1920年,民国9年,秋,9岁大孩子萧红背着小小书包入学了--龙王庙小学(现名萧红小学),一年级。红砖青瓦,三五间教室,百十个板凳桌子。萧红期盼了已久的所在,梦想成真。一个孩子占有资源多了,另一个孩子必然要减少。哪一个母亲,不是自私的,不偏向十月怀胎亲生的那一个孩子。而爷爷已经老迈得只能气喘吁吁。苟活人世间,不问是非与家短里长。9岁萧红矗立在一群懵懂孩子中间,个子是最高的,成绩是最好的,是苍天与之的孩子王。四年后,萧红升入北关初高两级小学校女生部,读高小一年级(即小学五年级)。萧红的父亲张廷举是这所学校校长。萧红很骄傲,即便这种骄傲扎根在无根的萍上,她依然快乐。继母先后生下三子两女,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吃饭的人太多,况且将来还要读书。辍学二字,萧红时时听到,她不气馁,不放弃,事事忍让弟弟妹妹,时时讨好父亲、继母,却再也不见她在众人面前放肆大笑。她编写文字暗藏在心间,筑一个大大的梦幻王国,放在只有她知道的呼兰河。而她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好。1926年6月,15岁萧红高小毕业(相当于小学毕业)。父亲、继母坚决不许,而爷爷的声音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成绩再好,也是要泼出去的水,嫁给别人家,给别人做媳妇。萧红抵死不从,抗争,哪怕以死相逼。不去相亲,不愿嫁人,只想读书。而一年时间过去了,她还在家中无奈蹉跎。不能读书、不能随意出门,如一件货物,闺阁中待售。16岁少女,花开得正清丽,而父母只想找户好人家早早把她嫁出去。清晨,步入大街。人来人往的呼兰县街头,萧红的心乱了。每一个梳着刘海的女生,都是她的梦。她的心在远方,她要去闯荡。她下定了决心,她决定与家庭决裂以对抗绝望。不让她读书,她就到天主教教堂当修女。一次、两次……,她逃往教堂,一次、两次……她被抓回来。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训斥声如雷,忤逆名声如钟,她不在意,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依然倔强如初。张家的颜面重于一切,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父亲张廷举忍下怒气妥协了。民国16年,秋,16岁萧红入哈尔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校”(现名萧红中学)读书(相当于初一)。两年后,6月7日(农历五月初一),疼爱疼惜她的爷爷去世了,享年80岁。这一年,萧红订婚了,父亲做主把她许给了哈尔滨顾乡屯汪恩甲。汪家富甲一方,门当户对。准新郎汪恩甲极为满意萧红。漂亮的脸蛋、高挑的身材、优雅的姿态、出众的气质,如谪仙人降世。1930年夏,19岁萧红中学毕业(相当于初中毕业)。而萧红需要以多大的毅力,忍受多大的煎熬,承受多少的白眼和嘲讽,才可以安下身子在学堂,以如此大年龄完成学业。而与大学之间,她还隔着一座高中。求学的路当然断了。完婚,必须完婚,家人和夫家催促甚急。她不放弃,生命从来美好,前方的路再荆棘,她也要趟过去。她生平第一次骗人,答应完婚,却拿着嫁妆出走北平(今北京)求学。有人说,花轿在娶亲路上,她跳下来,拿把剪刀以死相逼,一脚踹开拦路的新郎,跑了。爱情来不及幻想,已经支离破碎,而名声必将狼藉到骇人听闻。她顾不得,她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哪怕从此苟活人间,哪怕从此关山万里。她要读高中,然后大学,哪怕读成30岁老姑娘,她也要走出生命一出一出精彩绝伦。高大厚重城墙横亘在平原之上,五百年帝都荣光已经落下浩大帷幕。她追着梦想而来,从东北。北平女子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大红大红榜单上,张秀环(萧红本名)三个字在列。那一日,秋风冷,秋雨淋,萧红在飘摇风雨之中开心地哭、开心地笑。梦想不死,灵魂便在,追梦路上,有她,等待着象牙塔里碎刘海飞扬,她一定是新时代最耀眼的女性。高中一年级课堂,萧红两手端正放在膝盖上,竖起耳朵听世界的声音。萧红不能告诉任何人她的年龄,在新的不能再新的城市,新的不能再新的学校,她要重新开始,不再有嘲讽,她相信前方鲜花和掌声在等她。新的天地,新的带着自由的空气,她尽情地挥霍。这里或将遇到她一生所爱。她的活泼开朗如一汪清泉,清澈了整个校园;她的渊博学识如积年老者,在整个年级名动一时。欣赏和赞誉她的人很多。春节到了,关于家的思念焦灼她远在异乡的心。她想看看弟弟的样子,想看看爷爷的院子和爷爷矗立在野外的坟,还有父亲的笑容。她相信,她是家里的骄傲。大大北平城里有她一片天空,是她为张家开拓的。零下30度的夜,衣衫不整的她,踉跄逃走。她向不屈服的命运,大声说:“不。”未婚夫汪恩甲随之而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园。汪恩甲,一个乡下小财主,骄傲地向周围孔雀开屏,吸引目光,宣示领地。人越多,他越说得唾液飞溅,说萧红是她媳妇,逃家而来,私自接触男人,伤风败俗;说萧红弃父弃母,不侍奉双亲跟前,不孝至极,一定要领她回家。最毒不过人心,善变最是人间。校园里,人人疏远萧红,眼睛带着刀和剑一遍遍刺来。来自这个世界的冷漠,冰冷着、伤痛着萧红的青春年华。数天后,20岁萧红含着眼泪离开北平,如犯人一样被押解。自悲凉开始的婚姻,必然悲凉。新娘时时刻刻准备逃跑,新郎如疯子一样折磨新娘。一个乡下土财主,一个新潮新女性。或许某一方的性子被磨尽了,这个家庭才得以完整。自4月至10月,汪家别院,长达6个月软禁,萧红昂着头不屈服,甚至绝食以对抗。不做新娘、不拜天地、不圆房、不承认自己是汪家媳妇。而不堪的日子里,九一八事变爆发了,东北军未放一枪撤往关内,日军铁骑横扫东北,一片兵荒马乱。汪家人慌乱不堪,避兵灾匪患。萧红趁乱逃了,逃到了哈尔滨。哈尔滨的街头乱哄哄,持枪军人很多。她害怕,但她无人能诉说。有家不能回,父亲和继母认定她是汪家媳妇,张家不再是她的家。而汪家人正在满世界抓她。萧红没有方向,如苍蝇般在哈尔滨城内胡乱飞。她怪父亲,她怪继母,她怪粗俗的未婚夫,但她又能跟谁较真。1932年3月,在堂妹张秀珉、张秀琴帮助下,21岁的萧红在东北特别市第二女子中学高中一年级做了插班生。久违的校园,指指点点的人群,她不敢抱怨,也不能抱怨。张家不再要这个女儿,夫家不再要这个过门亦或没过门的媳妇,哪怕夫家在6个月软禁中已经完完全全玷污了萧红的一切。生计是大的不能再大的问题。有些困难只有经历了,才知道无能为力。饥一顿饱一顿,衣服旧的不能再旧,再也不能如春天般温暖。于悲凉人世间,萧红卑微活着,只为了“自由”、“梦想”这些时髦却遥不可及的字眼。原来自由和梦想的代价这么大,她后悔了,为这一日三餐无着,为这衣衫褴褛难堪,为这寄人篱下不甘。原来她只是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爱慕着她的汪恩甲又来了,以丈夫的名义愿意接纳她,愿意拿出钱财供她继续读书。汪恩甲喜欢这个明媚的女子,漂亮、刚烈、优雅,又不失真诚,与乡下女子决然不同。汪家人不愿再接纳她,但他愿意接纳。接受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两人搬到校外旅店同居,萧红当起了妻子这个名与实不太相符的角色。一边上学,一边洗洗涮涮。丈夫供她一日三餐,她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她已经认命了,不再挣扎,饿的滋味太难以承受,她和丈夫说好:待高中读完或有了孩子后,她就退学和丈夫回家。本分日子安安静静,度过这一遭无可奈何红尘。她会试着爱上他,让这一生不寂寥。她等啊等,一等就是一个月。等来的是汪恩甲哥哥汪大澄代替弟弟拿着白纸黑字解除婚约。她不相信,除非丈夫汪恩甲当面对质。她告诉汪家人,她要到法院起诉,她是汪恩甲的妻子,旁人无权干涉,而且汪家人必须放了她的丈夫。同一日,旅店老板来了,带着400余元食宿费欠账。而账,大部分是汪恩甲吃吃喝喝欠下的;而此时,萧红才发现,她已有身孕。汪家死活不肯承认萧红是汪家媳妇。刚烈的萧红一如当初,硬着脖子告诉汪家:如果汪恩甲当面对质,说他不再喜欢她,要她走,也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便走,绝不纠缠。她是萧红,响当当、顶天立地的萧红。她相信那些爱的许诺都是真诚,所以她愿意付出所有,赌上一次,哪怕尚缺了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挺着大肚子,萧红把汪恩甲的哥哥告上法庭,宣判那日,汪恩甲出现了,一为哥哥做证,解除婚约乃是他的意愿;二来告诉众人,孩子不是他的;三嘛,说欠下的钱是萧红所欠,非他所欠。大报小报纷纷报道,这一桩离奇离婚官司,乃东北第一桩沸沸扬扬离婚官司。爱情已死,海誓山盟皆破,萧红败诉。保卫婚姻,却被婚姻深深伤害。萧红不做辩解,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看了汪恩甲一眼又一眼,走了。一个女人,为了一家人圆满,可以咆哮公堂、无视世俗,而心目中的丈夫,懦弱得太不堪。汪恩甲别过脸,自始至终不作回应,或有愧疚,但两个人已经行同路人,恩义被汪恩甲一刀划断。而此时,张家人以伤风败俗,和萧红断了一切联系,任其自生自灭,不替萧红还账、不认不要这个女儿。旅店要不到账,怎么可能罢休。店老板要把萧红卖了抵账,价钱已经谈好,对方是哈尔滨一个下等妓院,只待萧红把孩子生下来,就安排接客。女学生,即便年龄大些,生过孩子,也是顶大的噱头,有的是人愿意一亲芳泽。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萧红躺下身子就是整个房间,她在里边日日夜夜待产,也日日夜夜煎熬将滑去的深渊。萧红不能离开,不能同陌生人说话,门口是一把大大的锁。吃的是客人剩下的饭菜,如一只寻食的野狗,舔得干干净净。世界抛弃了她,包括她的生身父亲,包括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即便黑暗世界对女性残酷到近乎冷血,她也要点一盏灯,为希望指引道路,也要破开一扇小小天窗,洒落金色阳光。1932年7月9日,萧红请托一个房客拿走她偷偷写下的信,寄给《国际协报》文艺副刊主编裴馨园,这是她发出的无数求救信中的一封。孩子快要生了,她已经绝望到不敢向往光明,但光明却出现了。一群穷酸的不能再穷酸的文人,竟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花季女学生坠入无边黑暗,然后沉沦苦海,拔不出来。他们筹款,他们登报呼吁,如石头沉了大海,不起半分波澜。1932年7月13日,青年作家萧军受众人之托到东兴顺旅馆探望萧红。带着吃食,带着众人的歉意,带着渺茫到仅有一丝丝的希望。看着这个可怜女子,握着笔还在写求救信,萧军泪流满面。四目相对,眼睛里闪耀火花,懵懵懂懂的爱情在两个人心里发芽出土。一个无家,一个无妻,在反反复复商量如何逃亡中,竟一见钟情如倾世恋人,双双坠入爱河。取萧军的萧,加一个红字,萧红有了新名字,用了一生,至死不渝。感念那份苦难深重日子相守以沫,此情不忘,地老天荒。1932年8月7日,松花江决堤,整座城市顷刻间汪洋,街上可行船。萧红望眼欲穿等萧军等人救她逃出牢笼,她相信老天送来的是份真挚爱情。1932年8月9日,萧军等人扮作救灾人员,在东兴顺旅馆附近救灾。萧红扛着临产的身子,从三层楼窗台闭上眼睛,拿生命做赌注跳下来,一群人偷偷摸摸运走了萧红。1932年8月底,萧红在哈尔滨市公立第一医院(现哈尔滨市儿童医院)产下一名女婴。有些瘦弱,终是生命,然而怀里抱了不到一天,眼含泪水送人了。一对贫贱夫妻,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昂贵的医疗费,难为着两个人。没有房子住,没有安稳工作,文笔再好,毕竟不能当饭吃。而在偌大中国,免费阅读惯坏了的国度,为知识付费何以敢痴心妄想。而萧红也拿起笔,和丈夫萧军一起向报社投稿,谋取一口吃食。为自己,为这底层众生,呐喊。揭开自己最痛的伤口,给众人看。不为怜悯,只为文学梦想和现实中的一口饱饭。一个风雨夜,萧军怀揣一个烤红薯回来,在逼仄出租屋里,两个人一口一口吃下。哽咽着甜腻,期许着未来。相爱无言,但四目相对人间。问寒嘘暖,一句喜欢。握一掌柔荑饱满,蜜糖甜过了流年。我爱她无言。《生死场》、《呼兰河传》、《马伯乐》……,一时洛阳纸贵,萧红两个字传遍大江南北。鲁迅先生请她到上海做客,请她吃了顿丰盛的大餐;周恩来先生接见她,称呼她为刚强自立中国新女性……她走了许多许多的路,许多许多的地方,青岛、上海、东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香港……等等。一座城,最多堪堪停留两年,漂泊漂泊,在艰难岁月里寻找一处安稳地方。她看了许多许多的山水,见了许多许多的人。说好的一生,未至白头。1938年4月,萧红和萧军分手,草长莺飞时节,古都西安城内。爱似漫天飞过的流星,坠落大地,轰轰作响。哭过至午后,天冷不胜秋,再饮三碗酒,容我再哭个够。国战正酣,烽火狼烟处处。萧军要奔赴前线,和所有热血的男儿一样,打击日寇,保家卫国。哪怕是东躲西藏的游击战,哪怕是只有一把大刀片子。而萧红只想留在后方,太多次的漂泊,她太疲惫了。她只想以文章报国,只想以写书谋生,安安稳稳度日。谁也说服不了谁,与其争吵,不如分开,然后各自开始新一段旅程。去往前线的军人,逃亡后方的难民和逃难的他们,日军飞机时时从头顶飞过。灰头土脸,好几天不梳一次头发,好几个月不洗一次澡。她开心地笑,爽朗地拥抱每天早上升起来的太阳,哪怕眼中饱含热泪。这一年,萧红大着肚子嫁给了同在逃难路上的端木蕻良。婚礼在汉口大同酒家举行,很热闹。日军逼近武汉,一日三惊。而萧红正是因为哈尔滨日军通缉,才不得不离开东北,随前夫萧军流亡关内。1938年8月,端木蕻良先行一步到重庆,好找一份工作,好租一个住所,好给大着肚子的妻子一份安稳。新婚三月,各自分别。萧红一个人留在武汉,焦急等待开往重庆的船。而国难当头,自然是一票难求。9月中旬,萧红艰难出发了,和一群逃难后方的落魄文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但凭着一腔正气和不曾凉过的热血,他们心甘情愿捎带萧红。船行至宜昌,同行的冯乃超夫人--李声韵大口咳血,不得已停船就医,众人翘首以待,盼着病人尽快安好。每一条国人的命,在他们心中,都很珍贵,如金子般。日军在数百里外步步紧逼,军人一拨又一拨开往前线,伤兵一船又一船送往后方。萧红挺着7个月身孕的大肚子,在一群人中,最是憔悴。但她时常笑给众人听,为这中国当下国难,为这国人不曾屈服。逃亡路上,艰难困顿,时间长了,便是家常便饭。今天此处,明天彼处。萧红肚子越来越大,日子越来越艰难。帮助她的人很多,但她无法开怀。她想过堕胎,却迟迟做不出决定。1938年11月,萧红在江津(今重庆西南部)生下一个男婴。四天后,孩子夭折。有人说,萧红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不做辩解,冷言冷语只当从没有从耳朵旁来过。滚滚长江不停息东流去,雾蒙蒙的江水和泪水一起洒落。萧红不敢停下,停下来或许就是一条命要丢在这里,不仅仅是孩子的,还有她的。萧红带上行李,匆匆出发,大步往重庆方向,追赶众人,追寻丈夫端木蕻良。重庆城外,茫茫人海中,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彼此。萧红和端木蕻良紧紧拥抱,为彼此的太多太多不容易。天人永隔般的磨难,太多次降临在两个人身上,滋味太苦,此时应甜。而爱了便是爱了,喜欢了便是喜欢了。端木蕻良是个温情脉脉的男人,萧红不后悔,也不能后悔。对与错,都埋在心里,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哪怕眼神也不再碰触。山高水长,惟愿走好。而重庆数次被烧为白地,太多的尸体,太多的残垣断壁,难为着逃难而来的人,包括萧红。想要的安稳,比登天还要难。身体与心灵,不得已继续漂泊,得不到片刻安定。萧红厌倦了重庆,厌倦了空袭,她要去一个繁华竞逐的地方。也许,她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只为自己活。1940年1月17日,萧红从雾蒙蒙的战时首都重庆乘飞机出发,越过万里河山,抵达香港。这一座英国人手中的财富之城,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好像不是在人间。满眼满眼的黄皮肤黑头发,忙碌着挣钱,忙碌着生存,鲜少激烈慷慨抗日。但萧红喜欢,这里有她期待已久的和平、平凡和平淡,或许连空气在她的呼吸里都是甜的。不是丈夫不杀敌,此一处烟花地,几个汉子可配称作良人佳婿。而一年之后,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香港。兵荒马乱,萧红和丈夫端木蕻良不得不时时变换居所,因为坚定反日,呼吁坚持抗战,日军通缉名单上,二人早早榜上有名。而这个时候,萧红生病了,剧烈咳嗽,医生诊断为“气管结瘤”,说是危及生命,要赶紧做手术。而千难万难做过手术后,医生才发现误诊了。此时的萧红已经不能说话,喉咙处被插入呼吸铜管,吞咽困难,憔悴异常,时不时陷入昏迷之中。连续换了三家医院,三家医院都被日军军管,作为病人的萧红一次次被日军拿着刺刀赶出来。还好,日军不知道这个被他们赶走的病人是通缉犯萧红,旁边陪护的男子是抗日分子端木蕻良。端木蕻良看着生命渐渐枯萎的妻子,恨不得代其承受苦难。1942年1月22日上午11时,香港圣士提反女校临时救助站,萧红的眼睛永远闭上了。这一年,萧红才31岁。而三天前,1月19日夜12时,萧红才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竟一语成谶。临终那一刻,萧红念念不忘的竟是那个被她送人,不知道现在生或者死的女儿,请求丈夫端木蕻良一定要找到她,让她不至于在人世间像她一样,苦挨岁月。萧红许下了遗愿,要葬在鲁迅先生墓旁:同看世情冷暖,不念人间是非,读书、论道、求知。1942年1月24日,萧红的遗体在香港化为灰烬,白白的骨灰分葬两处,一处在香港浅水湾丽都酒店门前花坛(1957年8月15日,迁葬广州银河公墓),一处在香港圣士提反女校后院土山(后山河飘摇,竟不知所踪)。与敬重的鲁迅先生以另一个面貌做邻居的机会,终究没有获得,但感恩在心,萧红永世不敢忘。这个世界,哭出来的不是眼泪,是无奈,是甘愿平庸而一辈子偏偏不得平庸。人生是一条好长好长的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孤坟一座,荒草枯萎。夕阳落下满满的眼泪,不能做悔恨,不能做怀念。生命这一树一树花开,而真能盛开如火炙热的,凤毛麟角。《漂泊者萧红》里说:“在中国文人集团中,萧红是一个异数。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经受饥寒交迫的痛苦;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遭到从肉体到精神刑罚般的凌辱;也没有一个作家,像她一样被社会隔绝,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陷于孤立。”许广平在《黄金时代》里说:“贫穷和饥饿谁不熟悉呢?但没有一个人像她写得那么触目惊心。”《黄金时代》(汤唯饰演萧红)看完了,萧红一生,上演了一出出悲剧。如果一辈子只被琐事纠葛,片刻无闲,那就挣破它,另外寻觅一方自由天地。每一个努力奋进的灵魂,都值得肯定。每一个笔耕不辍的夜晚,都离梦想更进一步。如果这座城市容不下,就到另一座城市,一见方书桌,足以盛放易满足的人。我想,一座城市总是容下那么一两个人:不求仕途,但为养家;闲时读书,偶尔弄文。谨录下戴望舒于1944年11月20日写下的《萧红墓畔口占》:原来苦难深重不只萧红,哪一个人不是匍匐在地上,求一口饱饭,哪怕丢了尊严。此一刻,午夜。我写诗,为这个被冷眼嘲讽了一生的女人,且相信爱情,且相信人间岁月静好,以萧红的名义。参考资料: 1.360百科:萧红词条内容; 2. 王臣《萧红传》; 3.萧红《呼兰河传》; 4.电影《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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