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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车厢门口用手持器检查每位乘客的车票的乘务员，对于进入车厢里的人流的移动得过分缓慢，很是不满，高声地冲着里面喊：先向里走，别堵住走道，一共TM就这几个人，随便坐。 这种“粗犷”风格的话语方式让人觉着和这趟车通往的终点的民风似乎有关，不过他的同事们似乎并不这样说话，看来还是他个人的脾性使然。 习惯了对号入座的人们对于他的喊声置若罔闻，依旧是严格对号入座。结果只是前面几排一个挨着一个地坐满了，后面大多数座位都空着。直到列车启动了，才有人向后面空着的座位坐过去，享受难得的到处都是空座的乘车待遇。 身边没有人，对面没有人，整个相对的两座排座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的乘车经历在京广线上是不多的。这是因为学生放假的高潮已经过去，因为天气冷，因为疫情又有反复，加上这又是慢车，旅游的人、出差的人都很少，上车的都是必须出行的刚需乘客。 在人很少的列车上坐着，人就很放松，很自如，没有压力，没有平常那种大家簇拥着的时候因为陌生人之间缺少距离而来的互相之间的张力关系。这样没有任何压力的乘车状态，实在就有了比任何列车都更高的享受，即便是动车也很难与之相比了。 想象未来几十年以后，随着人口总数的下降，或者我们的列车上也会出现欧洲现在的列车上的那种人总不是很多很满，每个人都有比较好的乘坐体验的情形吧。那时候刚才列车员的那种“粗犷”也许会跟着少起来呢。 列车启动，缓慢地逐渐加速地启动，如果不是参照了站台对面的列车和站台上的雨篷柱子，就很难判断到底是它开了车，还是和刚才一样，不过是对面的列车向相反方向开了车。 列车广播开始广播空调列车乘坐注意事项：大部分窗户都是密封玻璃，只有个别窗口为列车员使用可以开启，乘客严禁擅自开启；暖气在车厢小桌下面，禁止洒水；热水炉绿灯显示的时候是烧开了，红灯的时候请等候……这条广播应该是很多年前刚刚开行空调列车的时候录制的，现在还在按部就班地播放。也可能是根据经验判断，列车上的这种基础性的启蒙工作要一代代地做下去吧。 因为大多数座位都空着，列车员不坐乘务员室，也坐在一个座位格挡里。下一个格挡里两个男人在高声对话，说着东北的萧条，大厂如何了，油田如何了。说着说着就要抽烟，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不能抽烟吧，全车禁烟。另一个一边站起来向车厢连接处走，一边说我不坐高铁坐这个车，就是冲着它能抽烟，不信你问问列车员。他们身后的列车员马上冲着车厢连接处说，去，去那有烟灰缸的地方抽。 这时候斜对面隔着一个格挡的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在电话里高声说，放心吧，一会儿天黑了我就去卧铺睡觉去。列车员觉着奇怪，就问你买的啥票啊，硬座还是卧铺？硬座啊，硬座怎么能去卧铺睡觉呢，你过得去吗！ 列车员转头冲着身后的一个格挡里的座位上的乘客笑，口罩之上的两个眼睛都笑成了弯儿地说，她还以为晚上可以去卧铺呢！ 那东北口音的女人立刻就给亲戚打电话，说人家说了不是卧铺票不让去卧铺睡觉。这可咋好，到哈尔滨得明天这个时候…… 她对着电话说的这些焦虑突然被一阵高亢的吆喝给盖住了。这趟车上没有那种穿着模仿铁路制服的衣服，口若悬河、吐沫星子乱溅的卖牙刷、蓝莓、奶片、玩具、高铁车模的商品兜售者；推着小车来回卖货的都是火车上的工作人员，香肠饮料方便面，或者是盒饭盒饭营养快餐、二十块钱一份，吆喝着走过去走回来，不停步，不纠缠，买就买，不买就不买。只是声音很高，声高和他们脚步的快节奏是匹配着的。在人很少的车厢里，的确是可以走得很快。 列车刚刚开出来不远就临时停车了，一停就停了十几分钟。因为人少，大家便都不焦虑，没有任何人觉着停得时间长了，更没有人抱怨，甚至都没有怎么意识到车停了。免费停了十几分钟，车里又不冷，隔着车窗看看外面，多好。 华北平原上的寒冬不像东北那么冷，却也是大地上在一年里最没有生机的时间段落。加上挥之不去的雾霾，就总是万木萧疏之外又加上了一片灰黄含混，使人不愿意多看一眼。大家都在屋子里，在有暖气的交通工具上，在墙壁和墙壁之间，田野里再少人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坐在不冷的车厢里静静地望着这幅平常不愿意多看一眼的景象，还真就是有了一种艺术化了的间离效果。所谓艺术就是让人觉着存在着一种和你立足的当下不一样的虚拟现实，虚拟现实一旦进入你的头脑，就不再虚拟，就成了你头脑里的真实。有了这样的真实的感觉，未免就很可以自我安慰地、寄托于季节变化地想：它现在不好看，等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慢慢地等待着它变得好看吧。在我们既漫长也短暂的生活里，谁不是更愿意多看见一点好看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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