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
火车到站
在火车上,正如你看到的 身体不过是物, 而头发是半个灵魂。 被暗夜的风抚摸了无数次, 还不够水流那么舒畅。 千头万绪,已经理不清了。 还没等童话里的小公主长大, 森林里的树就变得拥挤, 就阻止了私奔的步履。 雪满世界地飘啊, 安娜身上的披巾 和身下的铁轨说: “爱比死冷。”
“不能再往前了。 下一站能到哪里呢?” 托尔斯泰上个世纪 就下了火车, 就病了,就逝去了。 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总爱坐火车, 却害怕火车到站。 因为她担心火车一到站, 就走到头了。 “你没有青春, 没有爱,连亲情都不要, 你能走多远?”我写道: “你甚至不像安娜—— 她有美貌和绝望。”
“岁月都经不起颠簸, 人老了,当然只能背对镜子生活。” 你看—— “他们很无聊,我们很焦虑。” 我还没有读完这首诗, 火车就到站了。火车到站了, 剩余的爱已经没有力气向前了。 “人来人往的,最后都像被砍的树—— 一部分成为栋梁; 一部分成为棍棒; 一部分变成纸或灰; 还有一小部分, 侥幸成了身体的棺木。 可现在还没有天封地锁, 你可以回家,或者找个地方取暖。”
2004.10.27
“我心绪不宁”
有些秋天的阳光照在 我的速写本上。 我要画下的不是阴影,是一根烟头 烧了一缕断发。 还有那个清洁工 她每次打扫我的窗前都要说: “多好啊! 你有那么多的时间。 不做别的,只发呆。 你看我,这么多年了, 还要这样—— 打扫。洗衣。做饭。 还要关心他们的精神。”
我能说什么呢? 风把一片落叶吹到我手上。 风让它如此不安—— “他们都浩浩荡荡地在前面, 我一个人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还有什么前途呢? 只能跟着风飘呀飘。” 这些话要说给落叶的女儿听吗? 她们如此自信: “我们丰腴甜美,花枝招展。 世界当然是我们的。” 可是风让白天不安,让夜晚也不安: “那么多的青春,那么多的呼喊, 从喉管开始弥漫。 然后渐渐变弱,渐渐飘远。”
我不要别的, 只向人生索要诗句。 风吹,叶落啊, 我心绪不宁。 所以,我东扫扫,西扫扫, 是想把思想的叶片扫到一起。 “可我单薄苦涩,岌岌不安。 担心那个一声不响的人 无情地 刮起颶风。” 它让白天不安,让夜晚也不安。 那个人不是别人—— 死亡让人如此不安。
2004.11.2
水中的波纹
落叶留不住一滴水, 留不住它自己。 尘土、咳嗽,还有叹息 都在这儿。我的手在这儿: 慵倦,沉缓,抚摸流水。 水啊,都流走了, 波纹在变,像皱纹。 你的脸庞,眼睛,头发,耳朵 不会不变。 水都流走了,打水的竹篮 早没用了。 上坡路走过了, 情人没了,亲人也走丢了。 现在是下坡路了—— 不由自主地向下, 如此绝望地向下。 水都涌过来了。 亲亲的水啊, 清清的水都变浊了。 水啊,它从来不挽留, 只是绝情地带走。
那些波纹,水中的: 婉转的,轻柔的, 跳着舞的,映着光的。 “事物一映入眼帘, 仅为了依次被冲走。” 我们被裹挟,甚至不在川上。 一个异国的青年; 一对酒后争吵的夫妻; 一双打字的手; 一张祈望的脸; 一个白衣的女子; …… 一只苹果红了, 无数张脸老了。 一只飞虫把一场湖边的欢宴 变成丧礼。 那位精通厨艺的老人 已经不能关心 时间的水流把他带向哪里?
仅是一瞬间, 一瞬间水中的波纹, 一瞬间只能看见他的一个眼神, 一瞬间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啊,终点站?十分钟后 是吗?你们谈得兴致盎然。” “但时间结束一切, 不是吗?” 最后一班火车把一对 终于私奔成功的情侣带走。 “你看窗外,漆黑一片 我们却在里面。” 可我不能避免地看到 剧院的演出结束—— “他说,黑夜, 她说,黑夜, 他们说,黑夜。”
我看见,那么多年华在十分钟老去。 我看见:一滴水见到大海, 一些水中的波纹见到大海。 而水说:“你见过大海, 大海就是这个样子。 大海不过这个样子。” 我知道, 我知道,花开花落, 知道眼泪,知道微笑, 知道文字的方向。 可我还是要问: “波纹在水里, 年华在哪呢? 谁能留住一滴水, 留住他自己?”
200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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