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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遗韵》序

 流星雨刘鑫 2022-01-10

立此存照·活态传承

——《白露遗韵》序


山不在高,有龙则灵。兰溪自古多山,多风情民俗,而风俗,不但是地域文化的组成部分,也是地域文化中最普遍、清晰的显性反映,位于市区约17公里的白露山麓,就是这样一片具有丰厚人文地理资源而久享盛名的地域。

白露山一带自古以农业生产为主业,人口固定,民俗古朴,重视家族与传统礼仪,尤其是受当地人文环境的直接影响,民俗信仰与民俗艺术发达,耳目所及,足迹所处,庙会祭祀、民间才艺应有尽有;民俗风物、故事传说比比皆是。

中国是礼俗社会,自先秦开始,就有“观风问俗”、“入乡问俗”传统,黄宗羲在他的《柳敬亭传》里云: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风俗说”可见风俗是特定社会文化区域内历代人们共同遵守的行为模式规范,集中反映了一个村落的精神风貌和精神现状。

刘鑫是土生土长的黄店镇人,对当地环境熟稔于心,对研究的课题和对象本身又具有浓厚兴趣,因而这本书展现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些人文历史的墨迹,还有对民俗文化的循根描述和对某一民俗文化的具体描写,有些章节还显示出了有血有肉,可圈可点的调查报告特征,因此极具文献价值。

具体表现上,我以为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从人文的视角对白露山麓的民俗作了周详而细密的考察阐述。通读该书我们可以发现,全书几乎囊括了白露山一带最典型、最富特色的民俗事象,并予以充分展示,给人以深刻的“白露山印象”

在该书的“民间美术”、“表演艺术”、“民风民俗”三大板块中,都充满了人文的影子。拿建筑来说,它是人们生存不可或缺的自然需要,有村落必须有建筑,它是历史长河中川流不息的生活文化事象的集合,体现着人与社会环境,自然环境的不断调适与传承,刘鑫把它归类为“民间美术”的雕塑范畴,介绍了芝堰村、仁山书院、刘家古村、以及八行坊等古建筑群的演绎、发展过程。表面看,他是从美学角度去诠释营建技艺的,实则充满了人文内涵,如芝堰村的“孝思堂”、“衍德堂”、“济美堂”、“成志堂”; 桐山后金村的金履祥著书讲学之所仁山书院等,几乎都涉及了人与人,人与建筑,建筑与环境之间的综合关系。这种关系是天、地、人合一的整合关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体现,它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当地人的居住观念、居住形态和居住行为,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建筑风格。

“表演艺术”这一板块中,我非常惊讶地发现百步岩村居然还有祭祖舞(傩舞)的存在。傩舞的渊源可追溯到上古氏族社会中的图腾信仰,一种具有驱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汉族民间舞蹈。傩舞在殷墟甲骨文卜辞记载傩祭”, 周代国傩”、“大傩”。据《论语·乡党》记载,当孔夫子看见傩舞表演队伍到来时,曾穿着礼服站在台阶上毕恭毕敬地迎接傩祭风习自秦汉至唐宋一直沿袭下来,不断发展,至明、清两代己成为娱乐性的风俗活动,并戏曲发展的意向。从刘鑫的记述中,百步岩村一直有新春跳傩舞的习惯,当地人称为“鬼舞”,意为村村户户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2006年,百步岩村曾有过一场“正龙脉”的大型傩舞活动,起舞者先在坟地里扮好鬼脸,然后在村口的空地上举着火把、叉等转圈舞蹈,周围的人举着銮驾、敲着锣在一旁造势,气氛庄严而神秘,也就在这一年的520日,傩舞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目前,该村每年都有几次傩舞演出,民间风俗呈现出空前活跃的状态,籍此说明了华夏文明的一脉相承,各区域间在互相往来中互相影响,在彼此交流中彼此吸纳,使民俗有了深沉的历史感

其二是从承传的角度,对传统的民俗文化进行了忠实记录、讨论和立言。兰溪虽是一个县级市,民族也不多但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个性特点一样,“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七人成一俗”的差异还是存在的,即便在同一区域,不同村落的风俗还是有着各自的丰富品类和多采风格,所以如何更好地对这些文化进行传宗接代,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

从这本书中我们可以发现,刘鑫是个忠实于原生态事象的记录者,他原汁原味地把白露山一带的民间文化进行了拷贝和复制。在“民间美术”中,他对肖像画、墙画、剪纸、裱画的工艺制作、材料、流程进行了罗列,对这些民间技艺的承传人也做了专门的介绍,其中不乏有影响的人物如童之风、王景其等;再比如清塘何村的一次接龙水活动,时间、地点、人物、场地一个不赖,活动期间的行规、所具备的器具都有记录在案;还有关于清同治初年创办的樟坞高腔,虽民国7年改建成“三合戏”后曾一度盛行,至1985年还有活动和发展的痕迹,但终因唱法难度大,加上其它文艺形式的出现冲击和硬件的缺乏,市场日渐萎缩,但他还是把承传的脉络、演出的剧目、服装、道具以及目前农闲时受雇于其他婺剧团的17种器乐、主要老生、大花脸、正吹、小旦扮演者的名字都进行了陈列。通读全书,我们处处可以发现这种立言式的立此存照,可以使后世研究者循文探源得到启示

当然,刘鑫也并不是一味地迁就,该消亡的迟早要消亡,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在提到民间求雨时,他写了请龙、嗮龙、还龙的过程,还列举了明万历17年的一次求雨实例,包括求雨成功后,“赐进士第文林郎知兰溪县事新安张应杨立石撰文”等,还有其他县丞、主簿、典吏、儒学等同建的立碑。至今这些石碑在社溪关王殿,张坞村殿、张坞村景明山殿还有遗存,但他也旗帜鲜明地指出:“旧时民众求雨反映了对自然的依赖和无奈,官吏及迷信职业者则用以愚弄群众,扩大迷信,甚至籍机敛财,成为恶俗。”可见此类民俗现象,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所以还把它记载下来,我想只是让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的后人知道,历史上曾有这么一些民俗文化存在过。

其三,从文化心理的角度,来阐述民俗文化的产生、发展和变化过程。一个区域的文化心理是经过长久的积淀,逐渐形成的民俗文化现象,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实践中创造的语言和行为模式,必然受到种种内在的、外在的、主观的、客观的诸多因素影响。进入新社会以来,各类现代文化思潮的输入,使传统文化心理受到了很大冲击,可是它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

白露山麓的民俗活动涵盖面很广,有表现当地人豪情万丈并渲染节庆气氛的都心板凳龙、都心布龙、百步岩祭祖舞(傩舞)、下潘拉线狮子、腰鼓舞、旱船舞,也有表现隆重祭祀、道场仪式的宗谱圆谱祭祖仪式、三峰庙会、清塘何村迎銮驾迎三峰老爷活动、白露山麓猪羊会等等。

民族风俗在其承传过程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风俗的变化离不开本民族的文化积累,更多的则与其他村落的交往直接相关,比如丧葬仪式、庙会等。它们在互相往来中互相影响,在彼此交流中彼此吸纳,形成既有共性又有个性的地方特色,使得大家在融合的过程中逐渐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融合局面。迎銮驾和猪羊会是白露山麓最大的民间祭祀活动,参加的村落多达25个,俗称“月半”,若不是“月半”一般情况下每十年才举行一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当地民间的“主流文化”,最多时供祭的猪达到103头,社戏99夜,场面的宏大可想而知。

需要一提的是,风俗内容的丰富与流行,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最早的风俗活动是和原始崇拜、迷信禁忌有关还有宗教对节日的冲击与影响以及一些历史人物被赋予永恒的纪念渗入节日,从而具有了人文情怀。如白露山脚自然村、王家村在举行“月半”时,必须要祭拜舒元舆像;云山街道的檀树村“月半”,则和宋代的两度宰相赵鼎有关,可见它不是裸露于生活表层,杂乱无章的民间事象,而是在长期消化吸收各种文化因素过程中,不断过滤,筛选和沉淀,从而成为凝聚在民众心理结构中的深层文化。

其四用提倡新风也适当尊俗的理性思维来反映民间文化的真心、真俗。自移风易俗以来,很多人对某些民俗陷入封建迷信、“不入高雅之堂的定式思维。事实上民俗文化是人民群众创造的最古老文化,它活生生的存在于人民的日常生活和口碑之中,传承着我们民族数千年以来延续至今的文化血脉。神灵鬼怪是任何一个民族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对象,在风俗中反应尤为突出。如慧教禅寺的水陆会,是设斋供奉超度水陆众鬼的法会;规模隆重的猪羊会,是源于当时人们对疾病、瘟疫、自然灾害无法抵抗,从而通过各种方式寄托在神灵头上,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有前文提到的傩舞,也是基于这样的目的。

近代自然科学和唯物主义的一个最基本成就,就是证明了世界是运动着的物质,神灵是不存在的,然而所有的地方民俗中,都有一个异彩纷呈,神秘莫测的鬼神世界,你比如丧葬,旧传统中,丧葬讲究重殓厚葬,而且禁忌颇多,对包括分殓、殡、葬等多个阶段进行的每一道程序都马虎不得,这种视死如视生的心理,应是一个较大的研究课题,它至少涉及了宗教学、民俗学、人类学等诸多方面的因素。对此,作者专门用了“白露山麓丧葬风俗”一节对丧葬进行论述,并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在整个丧葬过程中,是生者与死者的对话,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坚韧的结——念祖怀亲”,因此,即便早已以实行了火葬,这种怀念方式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我们清明时的祭奠亲人。

和其它地域一样,在白露山麓一带,动土也是非常讲究的:建房前要请风水先生侧向、定基、择日;动土时四邻屋角要贴写有“甲马将军”的方形纸镇邪;搭手脚架的第一根木柱时,要将香纸缚于柱上,喻为请鲁班师莅临等等,尤其是关于上梁时,为什么头一句要先喊一声“伏以”的规矩,作者还专门引用了鲁班的一个传说来进行诠释,可见作为人类社会生生不息的永恒伴生物,民俗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

当然,由于社会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人们生活习性的改变生活节奏的加快以及生活环境的变化,有些民俗已不适应今日的需要,自然日趋衰落,甚至被淘汰出局,如求雨等,但也有一些曾被中断了的传统有益习俗得到了恢复,并有所发展,如2007年将农历10月初八的传统庙会提升为孝敬节,意义就非常不一般。

再一个是对民俗文化的挖掘、抢救、弘扬和承传。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在《紧急呼救》里说,我国的民间文化遗产需要拨打120——紧急呼救。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不会接受民俗中的糟粕,但不能不传承精华,弘扬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不会排斥外来文化,但不能数典忘祖,忘掉作为我们标志的乡风民俗,原因就在于风俗的变化离不开当地民族的文化积累。

《白露遗韵》是刘鑫对白露山一带民俗文化的全景式记录,也是对自己家乡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刻认同、热爱和眷恋。仅拿岁时节日来说,从过小年、过年、闹元宵到二月二、过清明,节日如此密集,说明当地人有过节的财力、心情与社会需要,而各种四时的生产民俗和精妙绝伦的传统手工艺和生产加工工艺,如黄店十字绣、竹编、火腿制作、荞麦烧加工、风肉制作、下潘土索面制作等,流淌渗透到人们社会生活触手可及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与人如影随形,不仅构成了光辉灿烂的民俗画卷,也说明了白露山民俗文化的现状,有继承、有发展、有变化,有新意

但笔者还是在想,民俗的保护、抢救、挖掘、继承、传播、创新和发展,不仅是当地人的事情,而是每一个兰溪人的事情,尤其是在保护、培植民俗文化的根基和命脉,激活民俗文化资源,激发民族文化创造活力的基础上,如何使民俗在活态传承中得以延续和健康发展,实现其巨大的精神文化价值,更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这需要战略思维也需要科学精神,才能使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更好的传承和发展。当然,这也是我们的历史责任和荣耀。

                    二〇一五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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