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华北反攻第一仗——开国少将萧应棠讲述冀中徐水战役

 兰州家长 2022-01-11

解放战争的第二年,我军由内线作战转入外线作战,也就是由战略防御阶段转入战略进攻阶段。

从一九四七年七月至九月,人民解放军转入了全国规模的进攻。清风店大捷,正是在这个总形势下取得的一次重大战役胜利,它为在华北战场上夺取战争的主动权起了关键作用,为解放战略重镇一石家庄奠定了基础。

我当时是晋察冀野战军二纵队四旅旅长。

一,围“点”诱援

深秋时节的冀中平原上,高梁、玉米已经收割完了,枯干发黑的红薯藤蔓,还匍匐在地里。这里,听不到鸡啼,看不到人迹,一场激战又将降临到这个从抗日战争爆发以来就一直没有平静过的地方。

一九四七年十月十二日,我旅奉命奔赴徐水城下,迅速与五旅会合,以形成对敌四面包围之势。这是我野战军继九月初的夏季攻势之后,又发起的更加强大的秋季攻势中的一个战役。

由于国民党军队在全国各个战场上连吃败仗,蒋介石碰得头破血流,慌忙调遣华北之敌的部分主力于东北方向作战。而驻守平(北平)、津(天津)、保(保定)地区的敌军,则在遭受我晋察冀野战军发动的青沧战役、保北战役的连续打击后,愈加空虚。

此时,蒋介石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欲孤注一掷,急令华北敌人龟缩集结,到处虚张声势,以整团整师的兵力朝进县城,暮出村镇。

所谓“游击驻防”战术,被当做一张王牌打了出来。炮声渐渐地稠密起来!

我晋察冀野战军各个部队,奉命再出保北(保定以北徐水地区),制造和捕捉战机。这已经是我四旅第三次攻打徐水了。

徐水位于平保之间的平汉铁路线上,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既是北平的南大门,又是平汉铁路的咽喉,就在这次大战前,曾两次被我四旅攻克,歼灭了敌人两个主力团和地方保安队。

这次防守徐水的敌人,是国民党九十四军五师十五团,还加强配备了一个榴炮营。

我们旅的指挥所设在徐水城西南二里远的一个土岗上。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敌人依城构筑了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无数蛇形堑壕曲曲弯弯,紧紧盘绕着城墙、碉堡;护城沟外布满了鹿砦,布雷场混杂在带钩刺的铁丝网中间;探照灯时而射出惨白的光柱,还偶尔传来几声枪响,这是敌人在虚张声势,借以壮胆。

十三日下午四时,阴云遮住了太阳,徐水城冷冷清清地躺在昏暗的秋色里。刹那间,三颗鲜红耀眼的信号弹,一颗赶着一颗,冲天而起,半空中划出三道弧形的红线,刺破了四周的宁静。攻击开始了!

密集的迫击炮、手榴弹在徐水城墙里外搅得地覆天翻,敌人顿时陷入了恐慌的大海。旅指挥所里,我们用望远镜观察着我十团前锋部队的战斗,参谋们对着电话筒大声喊叫,闪闪的战火,映照着人们兴奋的脸。

“嘿!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敌人的外围阵地!”许诚副旅长搓着手掌,得意地说。

“蒋介石这小子,打正规战也不是咱们的对手嘛!”政委龙道权喊叫着,因为恰巧这时有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一向说话轻松、幽默的政委只有大声喊叫,才能使别人听到他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了前方的报告:“我是十团团长杨森哪,城南关外围守敌已经扫清,我们准备登梯攻城!”

又一个电话报告说:“西门楼前的碉堡炸毁了,十二团前锋接近城墙,请求炮火支援登城!”

我对着话筒喊了一声“好”!便走出掩蔽部,在警戒部队的交通壕里找了一个设在高处的射击掩体,更清楚地观察起这场激烈的战斗。

阳光暗淡的战地,空气混浊。映到眼前的尽是一些焦黑的墙壁,塌倒的房屋,炸翻的地堡,我的视线移到南关城墙根前的战场,十团一营冒着弹雨,正在抢架云梯。

我们的重机枪“嗒嗒嗒”地射出一长串火光,几个探出身来推梯子的敌兵中弹栽下了城墙,一次次被推倒的云梯又被勇士们迅速地竖起来。突然,城楼里扔出几个炸药包,随着一阵轰响,云梯被炸断了。

顽固的敌人反扑过来。登上城墙的勇士们临危不惧,与敌人奋力搏斗。双方对射的机枪子弹狂飞乱舞,红光在黑烟中摇曳。城墙上,我们的战士终因敌众我寡,大部伤亡。

在战争生活中,虽然我见惯了争夺阵地的激烈场面,但是十团是红军的老部队,具有能征善战的传统,每一个战士都是革命战争的宝贵财富。看到这种壮烈景象,我禁不住激起强烈的冲动。

我火速从掩体里跳出来,回到旅指挥所,冲着炮兵参谋和参谋长喊道:“命令炮兵,向南关集中射击!命令十团,增强攻城部队,从炮兵打开的缺口冲上去!”

炮火轰然巨响,南关城楼飞向天空,城头炸裂,砖砾、木块、泥坨坨四处飞溅,在硝烟中耸立着的城墙被打开了一道缺口。

英勇的十团冲上去了!战士们跟着先头部队的喊杀声,勇猛冲击。

“城里的敌人求援了!哈哈,你老小子就是铜头铁臂,也经不住我这钢拳头。”政委站在电台前,听着敌人用明语呼叫急援的声音,开心地喊着。

接着,电台里传来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野司首长命令:“四旅、五旅增强攻击力量,狠狠打痛徐水守敌,但不急于歼灭它。”

思维敏捷的许副旅长朝着参谋们眨眨眼睛,说:“我看留着刀下鬼,准有好戏唱!”

“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家听了这句话都会心地笑了。

我立即命令作为旅预备队的十一团,从南关投入战斗,在十团翼侧发展进攻。

已经战至十五日午后,敌人被压缩在一个一个宅院里,互相拥挤着,进行顽抗。每颗炮弹、每枚手榴弹,都“轰轰隆隆”地炸在敌群里,从烟火堆中传出敌人的惨叫声。

“看你投降不投降!”“瞧这群狗熊秧子!”我们的战士边打边怒骂着。

我站在土岗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忽听耳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急忙扭头看时,只见汗流满面的野司通信员飞身下马,给我送来一份命令。命令我旅即刻撤出战斗,将继续围歼徐水之敌的任务交给五旅,马上挥师北上打援。

政委看罢命令,抬起头,我们会意的眼光交织在一起,心里顿时亮堂了:“围点打援,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凭着素日对毛主席战略思想的理解,我料到是北平敌人已经被调了出来。野司的命令预示着一场更艰巨的战斗就在面前。后来才知道,我们攻打徐水,是为了揭开清风店战役的序幕。

二,北阻援敌

经过连续两天的急行军,十月十七日夜晚十时光景,我旅进至容城兴隆庄附近的丘陵地带,奉命在这里组织防御。

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作战参谋用红布遮住手电筒,照着摊开的地图,我很快熟悉了一下地形,给各团交代了作战任务。

十八日清晨,北平守敌傅作义部所属的九十四军和十六军两支主力,果然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首先向我三纵的阵地开始了进攻。坦克和榴弹的轰击,飞机的狂炸,使三纵的阵地笼罩在浓烈的烟火中。我旅阵地翼侧与三纵阵地的结合部,是一道丘陵间的狭窄地形。

敌人为了拼命争夺山路,已经不顾一切地豁出来了,密密麻麻的戴着钢盔的敌兵拥挤在狭窄地形中的公路上,向前蠕动着。“当下之计,是如何给三纵以有力支援。”

我心中这样想着,准备一方面以集中的迫击炮火力杀伤进攻的敌步兵,一方面以十一团一个营的兵力对敌人拦腰突击,减轻三纵正面的威胁。具有高度素养的迫击炮手们,大大发挥了他们的威力,相当有效地迟滞了敌人的前进。

从翻腾的硝烟中,飞出十一团的战士们,勇猛地冲向敌人。在这一刹那问,正向前拥的敌人发出一片惊慌的惨叫,正要掉头逃窜时,英勇的战士们已经赶上去同他们扭在一处,拼在一处……

硝烟,火光,遮天蔽日,直打到晚上八时,敌人也未能前进半步。敌人这才发现,他们碰上了硬钉子。

正当我们与敌人鏖战方酣之际,突然又接到野司的命令:四旅将阻援任务移交独立七旅,星夜兼程,火速南下,务于十九日拂晓前赶到保定以南的温仁镇地区集结待命。

原来,蒋介石已飞北平督战。他错误地认为与我军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叫嚣要一举歼灭华北共军主力于保北地区,即电令敌第三军由石家庄北上增援,妄图与北平援军相呼应,南北夹击,消灭我军主力。

敌人在这个指令下开始运动。第三军军长罗历戎率领万余人马,二百多辆大车,离开石家庄,渡过滹沱河,朝北疾进。

在沿途二百多里路的解放区里,我地方武装、民兵和游击队按照战役指挥部的统一号令,处处设路雷,侧扰尾击,使敌人进展迟缓。

这时,我们对面之敌可能是察觉到什么,进攻锐势已经减退,双方僵持在丘陵与平川的连接地带。我盯着敌阵地上慌乱的情景,心想:“你们别想捞便宜,等着我们吃掉罗历戎,再回过头来收拾你们!”

三,兼程南下

“安排牢笼擒虎豹,设下香饵钓金鳌。”如果说我军围攻徐水是“垂钓”蒋军援敌的“诱饵”,如今“大鱼”果然来“咬钩”了。

眼下我旅的任务是:迅速赶到目的地,协同我军四纵、二纵六旅和三纵九旅,以三倍于敌的优势兵力,将敌人第三军吃掉。

我们没有顾得上擦一把汗水,立即召开团以上干部的“飞行会议”,交代任务,制定行军路线。各团的团长、政委,带着紧张的战斗激情,盯着一幅铺在地上的战斗态势图。标着红色、蓝色箭头的图上,密密地纵横交叉,只要注意一看,就会感觉到战云密布,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

到会的干部们低声地交谈着。“蒋介石真要跟我们拉开架子打啦!”

“南北两路五六万人!这家伙干起来可热闹哩!”

“赶快开到南面去,打它一个痛快的歼灭战!”

“真没有料到战役来得这样快!”

这时,突然传来大批敌机的轰鸣声,接着,炸弹爆炸声,机枪扫射声,也在耳边响起。这是北面之敌不甘被阻,正集中力量夺路。

我宣布了具体部署后,政委龙道权同志说:“我们四旅是有红军传统的老部队。常打硬仗、打胜仗,这次围攻徐水,揍痛了敌人,打得漂亮!可是在这里的阻击打了一半就要走,有些同志可能会有不痛快的情绪。要告诉大家,这出戏刚刚敲锣开场,同志哥哟,有你开眼的彩头,甭急嘛!”

“现在,是要走,向南走。我们的优良传统:打得、跑得、饿得!”我高声地插了这么一句。

政委停顿了一下,便从电报夹里翻出一张纸,接着说:“这是刚收到的野司作战动员令,念一段给你们听听:'为了打大胜仗,必须集中一切兵力、火力,猛打、猛冲、猛进,发挥我军的传统作风,狠打、硬打、拼命打,丝毫不顾虑,冲垮敌人、包围敌人、歼灭敌人。必须不顾任何疲劳,坚决执行命令,不怕夜行军、急行军,不管吃不上饭,没水喝,不顾连天连夜地战斗,不怕困难,不叫苦,不许怠慢,走不动也要走,爬着、滚着也要追,坚决不放跑敌人。全体干部以身作则,共产党员起特殊作用。敌人顽抗必须坚决摧毁,敌人溃逃必须追上歼灭,号召打大胜仗,比赛为人民立功。”

文件上的文字精彩,政委读得更有鼓动力量,干部们都坐不住了。“好气魄!全歼第三军!活捉罗历戎!”

干部们站起身来,大声议论着。作战动员令像是一团火焰,更加激起了大家高昂的杀敌情绪。

黄昏之前,部队陆续撤离了兴隆庄一带的阻击阵地,然后奔出大寺各庄,由安州北渡唐河,从高阳以东昼夜兼程南下。

夜深了,天空像墨一样漆黑。飒飒秋风,夹着霏霏细雨,伴送着一路南下的队伍,好似要为精神抖擞的战士减轻一些强行军的疲劳。所有的人都十分明白,他们是在进行双重竞赛:和兄弟友邻部队竞赛,看谁先和敌人交锋接火;和敌人竞赛,看谁能够在早一分钟得到先机之利。

时间的宝贵,只有战斗者才会有最真切的感受。战士们的脚步走得多么轻快有力啊!迫切的战斗要求,使他们忘却了劳累,使他们把行军看作就是战斗的本身。

“别打盹,小心掉进沟里!”

“你瞧,那边的队伍要超过我们了。快跟上!”

土路上,田地里,大家互相提醒着,步子越走越快。部队不是空着手走,也不是吃饱了才走,而是在连续战斗八个昼夜没有喘息片刻的情况下,背着背包、大枪、子弹、手榴弹和轻重机枪,拔起腿来,说走就走,而且是争分夺秒,一溜小跑地飞奔,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革命精神!特别令人难以忘怀的,是解放区人民的支援。

天亮了,我们踏进了解放区的土地。旭H从东方露出笑脸,向辛苦的战士们问安道好。闲云和昨夜的硝烟一起,随着西风遁去了。

早晨的世界,显得温和而又平静。“咚咚锵!咚咚锵!”

欢快的秧歌锣鼓声,从炊烟缭绕的村庄传出来,透过晨雾,可以看到村头搭起的彩楼,旁边挤满了人群,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进到解放区,出气都痛快!”逗得队伍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在村外,各部队整理了一下队伍,打起脚泡的战士扔掉了棍子,挺着胸脯,雄赳赳地向村里走去。

村头放着一个个饮水缸,一张张农家桌子摆在房屋门口,上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老百姓在艰难的战争岁月里,节衣缩食,纷纷拿出自己台不得吃的窝窝头、酸菜、鸡蛋、花生,还有大枣、甜梨……硬是一把把塞进战士的挎包、口袋和背包里。

连队指导员和司务长跟在队伍的后面,把钱塞给老乡,又被退了回来,你推我让,不知说了多少感谢的话。一个老大爷把一只香喷喷的烧鸡撕开,一块块地送到战士嘴边,连说:“这个账没法算呀!你们是豁着命揍老蒋,老百姓就指望着你们哪!”

十九日清晨,我旅终于按时赶到温仁镇。二百四十里路走了十八个小时,这不是在走,简直是在跑,是在和敌人进行一场意志和战斗力的较量。

四,在突破口

各方面的部队会合在一起,一场大战役前的兵力集结按时实现了。旅与旅之间,团与团之间,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随后又按各部队的预定计划,向南继续开进。

野司距离温仁镇只有二三十里路,我和政委跨着快马,带领旅部骑兵侦察排,到野司去接受作战任务。

这是一座在北方农村里常见的宽敞的院落,正房坐北朝南,两侧厢房里“嘀嘀嗒嗒”的电报声交织着,参谋们对着电话筒的呼喊声,组成战役指挥部特有的交响乐。进进出出的人们,奔来跑去,渲染着战前异常忙碌的气氛。

我们跨进正房,杨得志司令员、罗瑞卿政委和耿飚参谋长非常热情亲切地握住我们的双手,连声说:“同志哟,辛苦了!你们有副好快的脚板,能打能走,好作风!”

看着首长们那日夜筹划重大战役而熬红了的双眼,我们连忙道:“首长们辛苦!”

罗政委派人端来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盆小米粥,一边往我们的碗里夹着菜,一边亲热地说:“这次是四旅跑得路最多、最快,'八路见八路,见面就跑步’嘛。大家不叫苦、不讲价钱,我们就一下子握紧拳头,罗历戎是溜不掉的了。”

杨得志司令员兴奋地挥动着手臂说:“北面援敌被三纵以运动防御牢牢顶住,二纵五旅围住了徐水残敌,南面这一路敌人孤军突人了我解放区,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全部来就全部吃掉!”

耿飚参谋长指着我们吃饭的动作,风趣而又幽默地打了个比方:“这就叫做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千万别客气,然后再个个歼灭,彻底报销!”

一句话引得屋里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杨司令员接着说:“现在,南路敌人已经接近清风店,距离保定只有一天路程了。敌人是不习惯、也不敢走夜路的,它要临时驻下、分散宿营,我们就趁敌人立足未稳之际,干脆、利索地把它吃掉!”

他的声音使人激动兴奋,我们肃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他继续说:“我已经集中了六个旅还要多一点的兵力,把这几路铁拳头一齐打出去,容不得罗历戎招架,就一下子包了他的饺子!”

司令员越说越带劲,用握在手中的铅笔点着墙壁上的地图,有力地敲了几下,仿佛陷入我重围的数万敌兵,只须再加这么一点压力,立刻就会崩溃、粉碎。

耿飚参谋长用手指在清风店地区的小比例尺地图的左下方画了一个无形的半圆圈,以宣布战斗命令的口气指出:“你们旅的任务是:火速渡过唐河,从西、南两个方向截断敌人回窜的退路,先隔而后打,密切协同友邻部队,迅速发起攻击,全歼当面之敌,不许漏网。”

他的手指最后落在了图七距离清风店三里路的一个村名一“西南合”。这三个在地图上最小号的铅印字体,通过我的视觉变得越来越大,全旅的作战计划依照首长的部署,逐渐地在我头脑中明确起来。

我们辞别了首长,纵身上马,踏着扬起烟尘的土路,急急忙忙地朝南面飞驰。

这时,旅部的骑兵侦察排预先按照我的命令一直飞奔唐河,迅速抢占了桥头,准备掩护主力行动。

十月二十日晚六时,天色渐暗,清爽的秋风夹带着丝丝小雨。我旅十团、十二团和加强的野炮、山炮各两个连,钻敌防御之隙,由温仁镇向清风店以南的唐河桥头疾进。

在桥头,侦察连报告说,从俘虏口中得知,西南合村是敌第三军军部、第七师师部和两个团集中驻守的地方。

“情况有变化,要不要报告野司首长派队伍来援助?”

作战参谋在我身旁低声问道。“叫苦、求援、提条件,只能表现自己的懦弱,增加上级指挥员的忧虑。我看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嘛!”政委爽朗、干脆地说道。

“可以向野司首长报告情况,就说困难是有的,我们能够克服!援助,用不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时,我十团、十二团已经由南和西南两面分别逼近西南合村的村缘,从急袭转入强攻,战斗突然打响了!

炮弹轰鸣,烟柱腾起,机关枪、步枪、手榴弹的声音跟着喧嚣起来。勇士们直向村子猛扑过去,虎啸狮吼般的喊杀声,好像平原上突起的洪峰急浪,气势凶猛,势不可挡。

这时的各级指挥员和战斗员们,只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攻上去!攻上去!撕开突破口,消灭罗历戎!

第二天凌晨,十团和十二团的各一部兵力终于冲进了村庄,抢占几间房子,巩固着突破口。敌人惊恐了,敌军长罗历戎亲自督战,进行着垂死的反击。

与此同时,附近高家庄的敌人在我友邻部队强大攻势的压力下,正向西南合村溃退。

我旅突进村里的部队,受到数倍于我的敌人两面夹击,犬牙交错,短兵相接,情况十分严重。

在指挥所里,几架电话同时而又急促地响起来。十团团长郑三生报告说:“敌人来势很猛,炮弹就落在敌我纠缠的地方,连他的兵士都不顾了。我们的张润清副团长、和平主任壮烈牺牲。首长请放心,有我们在,就有突破口在!”

十二团的刘国甫政委报告说:“突破口南侧还在我们手里。战士们打得很顽强,团长亲自带着人上去了!”

我了解自己的战士,他们是无比勇敢,所向无敌的;更熟知每一个指挥员的战斗作风和脾气、性格。

激战的火线,就是他们的指挥所,他们的指挥位置常常是在堑壕的射击掩体中,不管枪弹怎样狂飞乱舞,拉都拉不下来。

“你告诉杨森团长,把情况搞清楚了,就回到指挥所去,要冷静,不要蛮干。我准备把旅预备队十一团使用在你们那个方向,必须坚守突破口!”

我对电话筒半是命令、半是爱惜地下达了指示。

虽然我们付出了代价,突破口却始终牢牢地把握在我们的手中。

政治部的陈亚夫主任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从火线上传下来的一件件英雄事迹,对一名干事布置火线宣传的内容:十二团九连连长岳忠同志,在突破口南侧打得只剩他一个人的情况下,宁死不屈。拉响了最后一枚手榴弹,与蜂拥袭来的敌人同归于尽。要马上把他壮烈牺牲的事迹通报全旅,战斗口号是“学习岳忠,杀敌立功!”

反扑、坚守,冲击、反冲击。双方在突破口上激烈争夺,寸土不让。敌军士兵的尸体,成堆成堆地躺倒在断壁颓垣前,街巷里充满浓烟、焦臭。逼到面前的猛烈袭击,使罗历戎不能不感到严重的威胁。

这个善于装腔作势的骄横将军,恐惧了,慌乱了,严令所属疯狂反击,炮弹、子弹漫山遍野地飞舞狂啸,成串地钻到地里,仿佛要把大地炸穿。

敌人濒于绝望的反扑,使旅指挥所的人们反而更加冷静下来。

许副旅长的脸上浮出胜利的微笑,说道:“软弱无能,一个色厉内荏的蠢将!”

我望着两面的突破口,注视着战斗的进展。

村南的突破口东侧,十二团英雄一连在与发狂的敌人浴血奋战,仅剩下的二十几个战士由连长魏戎科带领,占据j’一座村头的庙宇。

他们几人守着一面墙,硬是用手榴弹、刺刀坚守着阵地,子弹打光了,就掀起砖块瓦砾朝敌兵猛砸。他们趁敌人喘息的间隙,趴在墙头上把近处敌兵尸体上的弹药用枪刺挑过来。聪明机智的战士把农户的打枣竿一根根接起来。伸到远处,钩来敌人遗下的枪支、子弹袋。

突破口上,拉锯式的争夺战持续了三个小时,无比勇敢的战士们坚守着已经夺占的一个个院落、一间间房屋.像一颗颗钢钉楔进敌人的一心脏。

五,总攻前后

在我野战各部队的强大攻势下,敌人溃败的兵力全部被压缩在西南合村里。他们像一群网中之鱼,疯狂地进行垂死挣扎,一次又一次地向突破口反扑过来,梦想破网逃生。战役达到了沸腾的顶点。

整个战役胜败的命运,取决于最短时间里的最后战斗。决战的时候终于来到了。

二十二日拂晓,野司发出了围歼西南合之敌的总攻命令。我军各旅像无数把锋利的钢剑,劈向这个不足四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把大群密集的敌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战斗向着最高峰发展。空中飘浮着暗淡的阴云,雾雨蒙蒙,轻抚着战士们愤然、仇恨的焦热的胸膛。无数发炮弹从各个角落飞奔出来,朝着一个方向,向着目标—西南合。

望远镜里,枪炮稠密,烟火腾腾,双方来去穿梭,彼此冲击。

蒋介石派来助战的飞机,胡乱地扔着炸弹,机枪一个劲地扫射。一架敌机被我对空射击的枪弹击中,摇摇晃晃,拖着长长的烟带坠落、焚毁、报销了,其他几架仓皇遁去。

第二天上午,天空一片晴朗,无风无云。我顺交通沟跑到十二团前沿指挥所的前面,子弹从头上和耳边飞过。

战役要求速决,战斗进入最后的冲刺,我拿起十二团指挥所里的电话机的话筒,要通十一团,向团长齐景武同志下达命令:“要组织一支突击力量,撰人敌人心脏,首先拿下敌人最坚固的支撑点,要使其他点上的敌人失去依托,丧失信心,战斗就可以很快解决。今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解决这个敌人!”

听筒里,同时传来团长和政委刘克宽同志果断响亮的回答。这是我们的许多指挥员长期养成的一种品德,他们在上级指挥员面前,坚决地接受任务,即使是十分艰巨的任务。

眼前的战斗,艰巨、紧张、激烈而又复杂,呈现出敌我短兵相接的白热化状态。我回到旅部,作战参谋拿着战斗记录,滔滔不绝地向我念着各团队报来的缴获和俘虏数字。

突然,许副旅长双手拿着望远镜,头也不回地说:“一千多敌人从村子的小南门突围出来了!”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们能突就让他们突吧,在这天罗地网里,我看他们是插翅难逃!等不到突围出去,就会全部完蛋!”

早已料到敌人会在我们集中兵力攻其中枢的核心支撑点时,趁机丢掉阵地,不顾死活地从某一个方向上扑过来。

我立即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向疯狂奔逃的敌群轰击。“打!狠狠地打!把剩余的炮弹全用上!”

炮火在敌群间腾起浓烟,哀号惨叫声从火光闪烁中传出来。敌人突来突去,还是陷在重重的包围之中。大部美式装备的敌人,像冰雪遇到烈日,迅速地消融了。

十一团后续部队、旅直属队、特务连以及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全部出动了。

十团、十二团的攻坚部队夺取了敌人的阵地,回来也投入了新的兜剿残敌的战斗。已经取得的胜利鼓舞着他们,接踵而来的新的胜利在向他们招手,疲劳、饥渴、伤痛,全都不在话下。

“敌人垮下来了!”

“捉俘虏啊!”“缴枪不杀!”

旅指挥所里,我们如同与洪水搏斗,战胜了惊涛骇浪,到达了长河的彼岸一样,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电话里,十一团的齐景武团长用异乎寻常的粗壮洪亮的嗓音报告消息:“我们捉到一千多!”

“多少?你再说一遍!”

我怀疑这个数字,紧问道。

“一千多!啊?还要多,有一千五百!还在统计、查点!只会比这个数字多,不会少!”

“查查罗历戎捉到没有?”

“捉到一个师长!姓什么,叫什么,我还没有问清楚!”

“给我仔仔细细地查,看罗历戎捉到没有?”

我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赶紧摇着通向各团的电话。

可是,电话老摇不通,总机回话说:“三个团部指挥所都没有人接电话,那边电话员说,所有的人都出去捉俘虏,打扫战场了。”

电话总机接线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怪自己离不开工作岗位,不能跑出去捉俘虏的情绪。

中午时分,战斗基本结束了。

在一万零四百多名俘虏的队伍里,走着敌军长罗历戎、副军长杨光钰、师长李用梓等国民党将领。

有趣的是,在村里一堵残墙前,我看到一张敌人昨晚刚贴上去的通报:“军长谕:我南下援军已于本日晚用汽车输送到望都,我当前之危,至迟明日可解,希各级官兵振奋士气,坚守阵地……”

看后,又望着战后硝烟中走过的一串串俘虏队伍,心头不禁一阵好笑。

萧应棠(1914-1980):陕西长安人。1929参加大冶兵暴。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排长、瑞金红军学校连长。参加了中央苏区反“围剿”。长征中任干部团连长,率部巧渡金沙江。1936入陕北红军大学学习。次年组建涞源支队,任支队长。后任晋察冀军区团长、分区司令员、旅长,第十九兵团副军长。参加了百团大战和清风店、太原、兰州等战役。1951参加抗美援朝,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军长、志愿军副参谋长。1954年毕业于军事学院。1959后,任军长、内蒙古军区副司令员。是中共九大代表、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55被授予少将军衔。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