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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流水，从断崖之上，哗哗地流过，人被裹挟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追忆似水年华》写的就是流水的日子，深情的，平淡的，一点一点的日子。 读这本书，感觉一些个日子好像和另外一些个日子没大的不同，然后就积了那么厚，那么多，那是什么？那是时间啊。
我们总努力地想在这哗哗里打捞出点儿什么，抓住点什么，不然好像什么也留不下，一切都滑不留手。
总是梦见含小时候的样子，可见我多么留恋过去的时光，多么不想他长大。某天，含的舅妈传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我抱着侄子掸子，含在我身边戴着眼镜咧着嘴瞪着镜头。由于咧着嘴，露出了那些可笑的牙齿，一枚牙和另外一枚牙之间要走上二里地才能有联系。每个看了这张照片的人都大笑，因为和现在的他差距太大了。 那时，我带含步行路过朋友王医生所在的牙科，他出来倒茶根儿，看见含傻笑。出于职业敏感，他仔细端详，然后说:“等你儿子足够大时，要来医院矫正牙齿。”那时因为建大楼，他们科就在临街的平房里，这次偶遇帮了我大忙。 然后就是漫长的正畸期。一次次去医院，分牙、加力、取模型，忍受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疼痛。可能因为那时年轻，母子都不觉得是负担。 做矫型的吴医生是个美丽的女医生，王医生的帅就不用说了。去医院，王医生笑：“又是三口人一起来的呀？”我便说：“我来看你，我先生看吴医生，只有孩子是来看牙的！”医生和护士们就大笑。唉，我就是心大到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只是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含摘下眼镜，一边费力地戴卷舌器，一边叹了口气：“我们班有戴牙套的，有戴眼镜的，只有我又戴牙套又戴眼镜。牙和眼睛都不好，是麻烦。”我听了，第一次心疼片刻。
然而那样的日子还是过去了，他摘掉了矫正眼镜和牙箍，变成一个高大帅气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大男孩。只有这张照片，提醒我想起从前，回忆起那些吃尽苦头的时间。 我们给含买高低床时，发现他已经长得太大，过了最喜欢的年纪。有一天他说：“妈妈你还把好吃的藏到冰箱上面，不知道我都比冰箱高好多了么？”他每时每刻都在长，脚一直长到43码，长得令我着急，很想时间走得慢些，但一切由不得我啊。
并不是从前有多好，但我还是留恋它。只有在梦里，我才能一次次穿越回去。所以每次做了孩子还在小时候的梦，都像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的，醒来后“快乐好久”。
贰～ 不只是孩子，我们大人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我回娘家，常常遇见我爸和几个老人在楼前闲聊，他们一看见我就说：“老郭，你孙女又来啦？” 父亲于是就对我没个好脸子，毕竟被人当成女儿的爷爷有失体面。我在医院护理母亲，病友会问:“你是老人家的孙女么？”但是，我在照片里看见从前的我，停留在过去时间里的我，不像现在耷拉个眼皮是三角儿眼儿，脸上也没这么多纹路，头发也不像现在这么稀疏。还能说什么？时间好像不是用来过的，是专门来和我们作对的嘛。
某天参加全是女生的宴会，遇到两年没见的友人。她们不是胖了就是眼角变长了，只两年的光阴，在大的外观不变的前提下，微观的变如此之大。我们是彼此的镜像，不用照镜子，你看对方的脸，你就能看见自己。尤其是，对方比你年纪小的情况下，你只需等量倍量地加上去，那些微观的变化，等号后面就是现在的你。 叁～
有一些书，从前读和现在读，感觉也不一样。太年轻时，阅历不够，耐心不够，时间也不够，不肯静下心来读一本书。现在，认知解读能力是时间给你的，你能读出书里的沧桑，读出另外的真味。我曾经等图书馆开馆等得抓心挠肝，把以前的书翻出来重读。读阿一送我的《德拉姆客栈》，发现她写字特别随性自在，想到里就写到哪里，如一条草原上的季节河，汹涌起来时恣意流淌，有汪洋之态。里面甚至夹杂四川方言，一点框框也没有。不追求风格而自成风格，是好的写作方式。 再读王春鸣《神遇》，觉得她写的字真是惊险，你不知道会出现多么意外的意象和多么美的语词，读到后来，真是要跳着脚起来惊叫！她不铺排，可是最后那一条线走出来的，却是最刺激的美的历险。 还有一些史书，如朱增泉的《遥远的牧歌》，以前可能会认为枯燥，不会耐心去读，现在读，觉得历史也是当下，也是个人命运史。在历史中，照得见，看得见渺小的我们个人。当然，这些全新的较之从前更为深刻感悟，也是时间给我的。
肆～ 我也一天天想起离去的母亲，正因为天天时时刻刻的想起，我觉得母亲其实倒是天天时时刻刻在陪伴着我，和我在一起了。说真的，母亲活着时，我并不天天能和她在一起，时时刻刻地想着她。母亲一次也没有戴过的银色白表盘腕表，表上的保护膜都不曾揭下来，指针却一直在走。那是母亲的时间，也是我的时间。而现在，这两个时间不能重合了。 在想念里，时针滑过那无垠的时间。我终于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了，是永生永世啊，妈妈。把这只手表细心戴在手腕上，感觉时间的水流那么细，却有些锐利的味道。
时间就这样丰富了我们，摧残了我们。可是我仍然固执地以为，所有的时间，无论是尴尬的，还是甜蜜的；无论是湍急的，还是舒缓的；是纠结痛苦的，还是轻松愉悦的，都不能不算是好时光。因为它证明我们存在过，存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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