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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一个人,她再也不回来

 我是荞麦 2022-01-11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一个完整的葬礼,悼念的是我的奶奶。

当我驱车回家的路上,妹妹们都在询问到哪里了,奶奶快撑不住了。奶奶,你一定见我一面。

终于回到那个小山村,天色已晚。我家小院里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病榻上的奶奶已经不能言语。

我哽咽着喊她,希望她能听见,能回应我。大家让我不要太激动,也不要让奶奶太激动,奶奶就像一只氢气球,随时会断线飞走。

90高龄,早前医生已经交代,肾衰竭晚期,心衰,消化道出血……我们所有知情者,为奶奶的即将离开都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奶奶大口呼吸,哪怕插着氧气管,制氧机马不停蹄地运转,也不能带给她一点轻松和安慰。奶奶张着嘴舌头缩得圆圆的,嘴唇和舌头都干干的,棉签蘸水再也不能给予她的滋润。奶奶的眼睛没有焦点,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哪怕四目相对,也感受不到她的一点眼神。奶奶的脖子不再转动,不会因为一声呼唤,给出一点反馈。她艰难地、反复地要拔掉氧气管,大家一次一次帮她拍背,垫枕头,她却再也感受不到舒适。

大家轮流进去看护,都想多陪她一段。

奶奶的一生,就在大家对她的呼唤里戛然而止,她的故事在她生活了90年的这块房基(宅基地)画上了句号。让世界为她记住这一刻,2021年12月31日晚上9点54分,剩下的世界又从这一刻忙乱起来。

奶奶终于可以躺平了,不再费力呼吸,不再挣扎……永远地安静了。

伯伯给他用帽子垫好了下巴,帮助她闭上嘴巴。爸爸点燃了讣告奶奶故去的鞭炮,响彻村庄。奶奶的侄儿拿了长长尖尖的竹竿做了掇出死心的仪式。姑姑们开始打热水帮她洗澡。跟奶奶同姓的大哥做人体衣架,套好了即将要给她穿的新衣服。我和大伯伯用青线帮她剪了89根腰带线……

村里的父老乡亲闻讯赶来,大家齐力清理了堂屋,取下了供在老楼上的棺木板,点上了清油和灯草做的长明灯,燃上了香蜡钱纸。把我的奶奶,穿好了青衣(很多层衣服,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置办了很多年的几件衣服,奶奶年年要拿出来看看的衣服)的奶奶,脸上盖上白纸,放在了堂屋的棺木板上,乡亲们忙碌到深夜,吃了一顿简餐回去休息。哪怕至那一刻,我不都曾感觉她的离开。

孙辈的姊妹轮流去给她烧纸钱,一把一把,仿佛烧的不是纸钱,是在用烛火维持我们和她之间的联络。大家值班点蜡烛点清香,看守长明灯,长辈们都说了,这盏灯在奶奶出门之前一定不能熄灭,我们感受到责任和义务要维护好奶奶的灯,给她指路的灯,四夜三天。

四面八方的好友亲朋闻讯前来悼念,我们作为孝家人带上来青布的袖孝,给所有来人无论生疏长幼跪拜叩首。第一天一万多步感受到了脚力吃紧。第二三天竟然没有了感觉。每每开饭,我去给她烧纸告诉她我们要吃饭了,有什么要说的就去点一把钱纸烧给她,一边说一边看那团纸成为灰烬。仿佛她还能听见,还想知道。

第二天,乡亲们来帮忙叠请客福纸,打钱纸,准备刻碑列名单。请客福纸是给亡故的旧人的,捎信请他们来接她了。第三天晚上要给她开路,先生开始念经,说的是张真人传人的一些话,介绍奶奶的生辰亡时,唱的是开放东西南北中的路,总之就是告诉全世界,次日奶奶要上路了。听得我眼泪婆娑,一边磕头一边抽泣。请客福纸在堂屋大门口化为灰烬。那一刻,我觉得奶奶可能是真的要离开了。

第四日,吉时。先生做仪式,斧头破瓦为号,奶奶被抬出了堂屋,送上了喪车。小姑捧着相片跟上了车,爸爸扶灵上了最前面的车。送行的车队徐徐出发,去往县城殡仪馆。

那是我第一次到那里,以前远远在河对岸看都不敢看。陪着奶奶,竟然也就不那么害怕。火化吉时前几分钟,众亲属做最后的告别。爸爸为她松去了脚上的青线。我感受到了一点火化机器的温度。永别了,这一副失去灵魂的皮囊,曾经装着我奶奶灵魂的肉身。

走出来,看青烟飞起。后面,伯伯取来小棺木领取奶奶的遗骨,不能火化的还有她受伤植入的骨钉。

吉时,车队在哀乐声中启程,爸爸扶灵在前,伯伯抱着奶奶的遗骨,小姑捧着奶奶的遗像,一行人送她到山上,一块向阳的坟地。

等我步行到山上,师傅已经修好了奶奶的新坟,漆黑的棺木已经覆土。先生撒五谷杂粮和钱财,子子孙孙接福纳财,吃不尽用不完。

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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