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坊间都以为胜美离婚是因王甚花心，不知她的四个大姑姐也是辅助导火索。 当年布置新房时，胜美的婆婆、一个大伯嫂和四个大姑姐王期、王斟、王勘、王斯组团前来视察。婆婆指点江山，胜美没有不听的道理。可是四个大姑姐不断出招，令她一时招架不住。 大姐说窗帘颜色太淡，不喜兴。二姐过来摸一摸道：也不熨熨，有褶儿。拿下来，我给你熨熨。三姐问：这窗帘多少钱买的？买贵了，白花钱！四姐说：落地的浪费啊，用不着那么长，还挡着暖气。 大姐带了一只大搪瓷盆过来，说是有一年她当先进工作者得的，一直没舍得用。 二姐熨完了窗帘就喊王甚挪床，说是床不能对着门。 三姐说阿美挂墙上的花边像框上的喜字不是双喜字，得换掉。 四姐说碗买了五只，咋出单儿了，得再买一只回来。 她们一叠声儿地叫胜美，生生把她叫成了个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陀螺。但那时胜美被和王甚共同生活的美好前景激励着，已经把“小姑子多舌头多，大姑姐多婆婆多”这句老话早抛到脑后去了。 婚后，一个婆婆四个大姑姐更常常来视察。每次来都提出整改意见：不能用流水洗碗，太浪费。家里要有水果给王甚吃。做饭要及时，不抓住男人的胃不行。被子要常放在阳光下晒。筷子要把头冲上放。她们还帮阿美擦楼梯，给阿美买俗艳的粉色棉袄...... 说心里话，胜美知道四个大姑姐都是出于好心，但她们之间也完全不留私人空间令人为验。胜美发现四个大姑姐差不多没有一天不见面的，她们几个家里的沙发垫儿都是一模一样的。她们没朋友，也很少和同事来住，因为姐妹众多就不需要与外人结下友谊，只把家人当朋友，形成一个热络封闭牢固的圆环。见了面，她们彼此最关心对方吃了什么，然后说自己哪哪儿疼，昨晚上了酸水儿，今天早上放了几个屁。中午想做点荞面条儿吃。 新婚的绸面儿被子中间没绗，按照婆婆的要求，说是要由新媳妇自己来绗。胜美不听这规矩，一直没动手。有一天二姐来，翻了被子。 第二天婆婆的电话就打到公司来：胜美，被子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绗？ 那晚阿美回家跟王甚抱怨，他倒好脾气：没事儿，老婆，你绗不绗我都稀罕你。 又有一次阿美回娘家了，王甚去三姐家蹭饭吃。胜美一回到家，三姐就上门来：阿美，你要回娘家，得先把王甚的伙食安排明白。这他东一顿西一顿的哪行？ 胜美气得脸煞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道：我和他一样赚钱养家，凭什么就啥都得我干啊？ 女儿妞妞出生时，四个姑姑喜欢得不行，夸妞妞长得好看，比王甚和阿美都带劲。又常来帮阿美看孩子。尿布烫的时间太长，辅食加得太多，发烧也不上医院，孩子哭了也没抱，分了东西就知道往娘家倒腾......她们管得多，胜美家的房门根本关不上，酱碗放哪里三个大姑姐都一清二楚。 常常是她们四个前脚一离开，胜美后脚就哭着跟王甚抱怨她们管得太多，再加上婆婆的宏观控制，胜美觉得忍到了极限。胜美父母是大学里的老师，不习惯亲人之间过度亲密。胜美回娘家，家人间的谈话除了问问工作，大多谈遥远的往事以及当下时事，唯独不关注晚上的煎鱼和老三脸上的暗疮。他们的关系是松弛的，看上去远没有人口众多的王甚家热络亲近。弟弟胜天也结婚了，胜美是弟媳的大姑姐，可是从没打听过弟媳月入几何，身上的亮片上衣在哪儿买的。 妞妞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时，胜美提出离婚。 王甚痛哭流涕跪地求胜美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四个大姑姐轮番轰炸，胜美心一软，忍了。王甚待她好也是真的。 妞妞上到三年级，一天提前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床上不仅躺着爸爸，还躺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阿姨。这次胜美忍无可忍，谁的话也不听，带了妞妞离开了家。除了妞妞，她什么都不要，只求速速离开那个改不掉风流毛病被姐姐们从小惯得是活儿不干的王甚，也离开让她一点安全空间都没有的四个大姑姐。这时婆婆已经去世了。 离婚后，大姐有时带妞妞出去吃好吃的，二姐每年给妞妞做棉裤，说是买的不暖和，三姐常买漂亮衣服给妞妞，四姐负责妞妞的数学辅导。她们倒一如既往。  不过，四个大姑姐的挑剔不再是当面的，都由妞妞传递。妞妞嘴唇这么红，让你妈带你去查查是不是有火？辅导班也不上，那英语将来能跟上么？这么小别给孩子留长头发，拔得将来该发不好了。零花钱咋这么少，穷养儿子富养女不知道么？ 胜美听了不再抱怨，反倒能听进去了。二姐买房子用钱，这时胜美所在的单位五金公司早倒闭了，她自己的快餐连锁生意却做大了，于是拿了五万块钱过去，连欠条也没收二姐的。大姐住院手术，正赶上妞妞放寒假，每天中午胜美回家做病号饭由妞妞送到医院。她们的关系，变得亲人不亲人，朋友不朋友。 风流成性的王甚得了严重的肾病，四个大姑姐轮番求胜美去医院看看，胜美只让妞妞去了，她自己坚决不肯去，也是伤透心了。但是，当胜美一身黑衣出现在葬礼上时，四个大姑姐还是吃了一惊。她们不知道胜美不是念及旧情，她只是想和过去做一次彻彻底底的了断。从此，她只有更自由。  单身九年，胜美对婚姻不抱任何新念想。遇到对的人，只是相处，不谈婚姻。是四个大姑姐，早早教育了她，婚姻原来不只是和一个爱人生活在一起，你可能还和一大家子人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这无间的概念就是，爱人的毛病你要容忍，而他身后那隐形的庞大背景，也是婚姻附带来的不可脱缷的一部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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