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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棵桃树--《什么是科学》

 伊卡洛斯之翼 2022-01-13

本书是北大的吴国盛教授的新作,一本能称得上是教科书的科普读物。我对这位素昧平生的教授肃然起敬,源于我在看他为《牛津通识读本:科学革命》的作的中文序。到今日才知道,译者张卜生是他的博士生,我对张的翻译非常的认可,可谓科技作品雅信达的一个典范。

无独有偶,我当年买《科学革命》那本书纯属是一个凑单的行为,这个偶然性的事件如我当年入手格里克的《混沌:一门新科学》一般,改变了我的思维模式,让我看到了在西方文艺复兴同期的另一条主线,科学革命。

文艺复兴和科技革命是当下西方文化蓬勃与繁荣的基因,一个相互交织的双螺旋结构,从思想上和技术上对西方文化进行了重构,再经过几百年的发酵,终于看到西方的那棵苹果树长大,并结出了甜美的果子。

苹果与桃

我是在研究生毕业的第六年接触到那边薄薄的小书《科学革命》的,我很着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本科学校的大三师弟师妹聚餐,当时我在餐桌上提到这本书以及其中的内容,场面是很尴尬的,他们只对学到什么能去什么公司有兴趣。这再次印证了,西方科学哲学史在国内及其不受重视,国人对科学的历史与来源知之甚少。

鸟类学和鸟

对于科学史,费曼先生有个戏谑的评论

科学史对于科学家的作用与鸟类学对鸟的作用一样。

好一段时间,我不能明白费曼为什么对科学史这么的不重视,读完本书后,我幡然醒悟,在常规的科学时期,科学家根本不会问“什么是科学”这样的问题,因为一旦经过艰苦的训练进入了科学共同体的时候,科学家的许多信念就达成了共识,对这些信念通常不再追究。

再者,科学是两希(希腊、希伯来)文化融合的产物,作为犹太科学家,所谓的通识已经存于他的世界观中,唯有等他出走巴西,发现那里的学生从小认真做题苦读物理,但到大学物理专业的时候都无法对身边的物理现象给出正确的解释时,他才感到问题的严重。

关于新的科学真理,普朗克很难过的说:

一个新的科学真理并不是通过说服对对手让他们开悟而取得胜利的,往往是因为它的反对者最终死去,熟悉它的新一代成长起来。

回归语境

科学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人类文化现象,起源于对自由人性的追求和涵养,它源自于西方,要理解它必须回到西方的语境。中国古代没有科学,不是偶然过失,是必然的命运。这算是我对去年辩论赛论题–“传统文化对创新弊大于利”的一个答复吧。

科学的主流是数理实验科学,起源于希腊的理性科学与基督教唯名论运动的某种结合,但这不是科学全部,还有孕育出达尔文进化论的近代博物学。

科学,科举之学?

科学(science)是个舶来品,从日本人那里来的,如果要翻阅古籍的话,祖宗认为科学很明白就是科举之学,原本在明末清初年间,徐光启就翻译成了格致学,后来五四运动的时候用音译赛因思,最后蔡元培统一叫“科学”,于是这个词就流传下来了。

自然,自然而然?

自然(nature)也是个舶来品,也是从日本人那里来的,如果要翻阅古籍的话,祖宗认为自然很就是自己如此,反义词是使然,所以道德经中的“道法自然”不是,你想到的那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自然界通过道来表现出来,而是道原来就在那。在西方语境一般指的是自然界或者本性与本质。

科学,就是科技?

我们只有科技部,不过幸亏我们有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科学其实和技术是不一样的,这个故事得从希腊讲起,那个时候他们希望找到永恒的真理,而不是那些可以实际操作的流程性的知识,比如世界上找不到完美的几何图形,实际上也没有,但是几何的性质是永恒的。他们认为永恒的真理是没有必要有实际应用的意义的,只要找到人的思维就变得自由了,他们鄙视应用,看不起技术,但是这也是科学的起源。然而我们大部分的时候关注的都是技术,因此笼统的成为科技,一切的不严谨就从这里开始了。

科学精神,莫非是神经的科学?

扯犊子!苏格拉底会彻底的看不起你!

科学精神是一种特别属于希腊文明的思维方式,不考虑知识的实用性与功利性,只关注只是的本身的确定性,关注真理的自给自足和内在的推演。科学精神是源自希腊自由的人性理想,是理性精神,就是自由的精神。

科学是什么?

很明确的说,两个意思:

  1. 科学家做的东西就是科学,毕竟这个是西方文化语境下的东西,西方不认为你是,你就不是,即便搬出民族大义,浩荡历史,都是没用的。

  2. 科学就是正面评价的标准,通俗而已所谓科学的事情,就是正确的,对的,这是个东方语境下的含义,也是被当下用的最广泛的。

桃树的故事

之所以说西方的文化是苹果树,那是因为在基督教描绘下的伊甸园,苹果代表了智慧与知识,上帝不让亚当夏娃吃,可是蛇却诱惑他们吃了,因为有了知识,所以就没有了快乐,人类因为掌握了知识而饱受痛苦,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为什么说东方是桃树呢?我猜吴教授或许是受了西游记孙悟空偷吃仙桃大闹天宫的影响,关键教授的意思是本来就是两棵不同的树,怎么可能结出一样的果子嘛。

我是谁?“人”与“文”

废话,当然是人!我为什么是人?借用马克思韦伯的话,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我们来谈谈一个严肃的话题,人生的意义!

人生下来就已经生活在某种文化之中,在其中习得一个重要的东西,就是何为有意义的人生,这不是一个明确的观念,而是通过你的日常行为与生活实践中领悟出来的。不同的文化,对这个意义就有不同的诠释,这就是人文。古语中“文”通“纹”,就是痕迹,区分部落什么的,后引申到为达到理想人性采用的教化与培养方式。

“仁”与“礼”

这是在东方语境下人文的表现形式,理想的人格应该是“成仁”,具体的方式是“克己复礼”。

这是农耕文化的安土重迁、血缘文化的君臣秩序与亲情文化下的熟人社会表现出来的人文环境。于是我们骂一个人不是人,通常用禽兽来表达,《白鹿原》里在菜里掺入草,以示食草的动物。仁是一种大爱,是一种建立在血缘亲情上的爱,而不是一视同仁的爱。

为了求得仁,我们只能采取恰当的行为方式,这就是礼节,孔子说的活到老学到老,说的是学礼!所以中国精英文化的表现是,理学、伦理学而不是科学,不是纯粹理论的智慧。

“自由”与“科学”

这是西方语境下希腊文化的人文表现形式,理想的人格应该是自由的,而通往自由的方式是科学。

这里的自由不是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希腊人骂一个人不是人,用的是“你这个奴隶”。科学对于希腊人而已,是一种找到世界永恒规律的途径,找到了永恒的规律,人就可以打破一些束缚,就自由了。所以,没有对科学的追求之心,你就不配做一个自由人。

希腊文明加上后来的希伯来文明,都不是农耕文明,而是不断迁徙的游牧或航海文明。漂泊的他们经常遇到陌生人,所以他们不可能发展成中国一样的熟人文化,只能是陌生人文化,没有血缘与亲情的秩序,只能通过契约来调节秩序,所以要求每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要负责任,才能才能遵守契约。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说道:

科学是一种既不提供快乐又不以满足必需为目的的事业,追求他不为其效用,正如把一个为自己、并不为他人存在的人称为自由人一样,在各种科学中只有这样的科学才是自由的,只有它仅是为了资审而存在。

与孟子的“杀身成仁”不一样,苏格拉底追求的是矢志不渝的追求知识,追求真理才是最高的“善”,亚里士多德说:

Plato is dear to me, but dearer still is truth.(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这种观念和儒家传统的师道尊严与愿意遵循古训的做法是格格不入的。对于我们,德性比知识重要,而西方知识比德性重要。

东西方的“四书五经”与“自由七艺”

《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加上“诗书礼易春秋”就是东方传统儒生的四书五经。

算术、几何、天文学与声学是博雅教育的四艺,加上文法、逻辑、修辞组成的文科三艺,合称自由七艺,是中世纪大学基础教育的主要科目。

我们的四书,是为了让各位学会如何成为有德之人,西汉后为科举用书。柏拉图说博雅四艺是纯粹为了将灵魂引向至善之境的高等教育问题。比如对为何学习算术(数论),柏拉图说:

未来的主人翁不能像业余的爱好者一样,必须学到唯有靠心智才能认识数的性质的程度,不能为了像商人小贩那样为了买卖而学,而是为了它的军事应用,为了灵魂本身去学。这是使灵魂从暂存过度到真理与永存的捷径。

天文学与礼学

希腊人认为,天空宇宙是永恒的,通过把行星不规则的运动分解成规则运动的叠加提出了一个天球的模型。这是后世一切数学化的标准动作,无论是伽利略的运动分解,牛顿的力的分解,甚至是傅里叶变幻,本质都是如此。

从天球模型的提出者,柏拉图的弟子欧多克斯,到后世的托勒密,到哥白尼,都是数学家,后世的人不断为天球模型做修正工作。这是典型的科学工作。

中国的天文学,是一种天文志。天文官是为了通过不眨眼的观测天空出现的现象,向皇权传达上天的意思。儒家遵循天人合一,天文具有政治与文化的含义,皇帝是天子,顺天时就风调雨顺,逆天时就是有地震洪灾,这样就意味着天子有问题。

没有基督教就没有现代科学

基督教的圣经,记录的是希伯来人的历史,所以可以称作希伯来文明。

基督教的崛起,埋葬了希腊文明,以至于希腊灭亡后,连书籍都没留下,只有在阿拉伯人的图书馆里有阿拉伯文版本的希腊科学。中世纪后期,不断的开始翻译阿拉伯文的希腊科学,慢慢的奠定了科学革命和文艺复兴的基础。

那个时候的教会奉行“耶路撒冷的归耶路撒冷,雅典的归雅典。”基督教实际继承了希腊的自由学术与罗马的法律精神。

自治与大学

欧洲一直没有建立起强大的农耕文明。随着人口密集与工商业繁荣,城市就应运而生,与东方国度的城市不一样,西方的城市是一个自治的形式,他们从国王那里获得特许自治权,不再受到封建领主与法律的制约。

居住在城市的人也自发形成行业协会,维护自己行业的利益。学生联合会与教师联合会就是大学的前身,分别是博洛尼亚大学和巴黎大学。前者学生出钱雇老师,后者老师扎堆收学生。

得益于教皇革命,大学成为法治欧洲最有活力的一股政治力量,在皇权与教权之间左右逢源,发展壮大。于是,大学向地方当局要求自己的成员享受教士的特权,向教会要求学术自由

对于教皇来说,给大学特许状的初衷是在基督教世界建立统一的神学教师许可证制度。获得大学学位,意味着经过合格的学术训练,享有学术地位,称为一个合格的教士,获得学位的人可以穿着特别设计的服装参加典礼。

我们的学位服,就是从中世纪一直传承下来的教士服,所以背离大学的初衷来看学位服,是一种文化错解的表现。所以,西方大学对授予学位的仪式感很强,而我们根本不晓得其中的缘由,群魔乱舞,各种恶搞乱象,我想这就是对科学的不尊重。

本科与博士

传统的中世界大学分成艺学院、神学院、法学院与医学院,本科生与研究生都在艺学院完成,只有念博士的时候,才能选择其他三个专业学院,据闻,哈佛大学也保持着这样的传统。本科其实就是蔡元培先生翻译undergraduate并结合艺学院教授的基本课程的时候提出来的。

辩论与讲座

中世纪的大学有两种教课模式,一种是讲座,一种是辩论。

讲座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在学习文本的过程中提出问题,在问题的引导下,进行分析与批判性的阐释。

虽然我很不喜欢辩论赛,觉得其过于强调了技法,有时候容易偏离了话题的本质,但现在才发现,辩论是中世纪大学的一种教课方式,由老师和学生组成,对某个话题进行辩论,最后由主管老师进行总结。话题很宽泛,甚至是对神学与政治机具毁灭性的问题,虽然教师不会正面回答,但是却保留自由的学术空间。

数理实验与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是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词,可是它究竟是什么意思,怕是很多人都不太了解。这是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所谓在形而上的学问,就是剥离了实体,抽象出来的知识,包括物理、数学以及一些关于世界组成的想法,受到当时认识宇宙世界的局限,现在看肯定可笑。

但是如果从时间的跨度,2000多年前的时候,对世界用这个方式解释,并因为这个假设做了很多演绎推理,这就是他的伟大,也是科学为什么能萌发的原因。当你的假设错了,方式偏离了数理实验,科学就无从谈起。

文艺复兴后,人文主义者强调,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试图让人分享上帝的自由意志和创造能力,认识自己可以认识上帝,并且可以通过研究世界的规律,找到万能的上帝创造这个世界的证明。

实验室科学的本质是控制论科学,目标是控制自然,要自然吐露一些可控的秘密。通过拷打自然,我们发现了很多自然规律,但是也造成了人类和自然的紧张关系。因为长期待在实验室,你需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客观的立场,不能夹带情绪和主观臆想,不能对研究对象有任何同情之心,否则你就拷问不出自然的秘密。忽然发现能解释,为什么BDSM这种癖好,在精英阶层会有这么多。

时间

对古代很多文明来讲,感觉历史都是循环的,把时间看成一个圆环,周而复始。古印度是,古中国是,古希腊也是,但古希腊把时间看成是运动的书目,由运动派生出来的概念,这也是当下时间这一名词的源头。

然而,基督教用了基督降生的时间作为计时元年,设定了普世时间的概念,最后通过精巧的机器把他展现出来,虽然最开始是为了让修道院的僧侣能够按时作息,但是这完全影响了我们的世界。

很多事物都是人类给他赋予它特殊的意义的,我们的进步在于不断的更新这些概念,而用什么角度看待科学,就注定了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与科学互动。

对于中国人来说,时间包含天地人交感运行的秘密,天文时间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对基督徒而言,天文时间是全人类共有的事物。

结语

关于桃子树和苹果树的假设,是吴教授针对“中国古代科技很发达,为什么近代没发展出近代科学呢?”这个李约瑟难题的一个回应。

近代科学(苹果)是西方文明之树结出的果实,不可能从中国文明的桃树上结出来。李约瑟那一代人可能认为文明之树都是同一种果树,会结出同样的果实,只是因为土壤阳光水分的外部原因,才造成果实有大小,时间有迟早。

传统的科学史的观念是辉格史(把历史写成自己政党节节胜利的历史),把科学的历史写成是朝着现代科学已经达到的成就进步的历史,接近现代科学的被认为是伟大的成就,偏离的就被认为是失败,无关者就忽略。李约瑟的观点就是辉格史的方式,在西方的语境下,灌入了中国的元素。

不认清楚自己是桃树,不认清楚苹果树的成长模式,终究不会发现自己种的桃树为什么结不出苹果这个看起来很低能的问题。

科学精神的灵魂

最近刚看到一篇文章提到互联网就要完?技术最后作茧自缚,看起来最后让大家深入,无穷的迷惑,刚刚看过的文章一会就无法访问,自己在微信上经营的自己的信息,换个手机就没有了,人家说不给你就不给你等等。

我时常在想,当下众多的创新者,科研者,大师们,虽然在某一个领域做出了成绩,浑身都是本领,但是没有科学精神的灵魂,他们终究是一个奴隶,他们用自己身上的本领把自己束缚起来了。

科学与技术都是没有温度的东西,需要一个火热的灵魂让他们变得不再冰冷。

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没有灵魂的人工智能,没有灵魂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终究都是一个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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