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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庄北边有一条路，叫校场路。 校场路上，道两旁种满了栾树。一进九月，就开满了黄花，一串串碎米似的黄花，淡淡的香。十月，那花簌簌地落了，满地金黄。抬头时，那树梢挂满了一簇簇灯笼似的淡绿色的果。那果很特别，中间是空的，由三片卵型的叶片组合而成三棱体，籽儿在中间。深秋，那蒴果红彤彤的，像极了一个个红灯笼，与黄色的秋叶交相辉映，绚烂极了。 挂满了五彩斑斓小灯笼的校场路，却多的是旧货商店。收旧卖旧，破烂家具、破门窗居多，连累得整个街道也有点儿陈旧。 街道陈旧，名也陈旧。校场，古名，乃古代演武练兵的地方，此路得名于南阳古校场。据清光绪《新修南阳县志》载：演武厅在南阳城东郊处。明建，分守道顾福正德元年重修，乾隆16年又重修。 重修的校场，在城东四里，即今天龙泉阁一带。它东挨包庄，西至解放广场，北至孔明路，南至白河，地域阔大，竟有几百亩，演武厅就在校场内。 重修的演武厅，坐北朝南，红柱绿瓦，台高丈二，五丈见方。台下两旁插满了刀枪剑戟，堆叠着大鼓铜锣，彩旗飘飘，风声赫赫，一派肃杀。演武厅正南200米开外，有一影壁墙，青砖堆砌，六尺多厚，上书大大的一个武字，煞是沉稳。 第一印象中的校场来源于豫剧。杨文广和其妹杨金花偷偷跑入京城，校场里比武。“回马三刀，使得也怪准，刀劈王伦，一命归阴”，引出了一段穆桂英挂帅，是我打小就听的故事。 书本中的校场，来源于80万禁军教头林冲校场操演，来源于孙武子的宫女练兵。文曰： 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 我每读此文皆有感。孙武子练兵，美女们不懂规矩，嬉笑无形，仗着吴王全不拿军纪当回事，殊不知军法如山，古军法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可见其严厉。 根据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宫女们犯律有以下几条：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短短的一阵训诫，一通鼓响，一标旗语，一番操练，宫女们即犯四禁令，军法岂是儿戏？ 从古到今，所称兵士行伍，皆须严明纪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黄埔军校以“亲爱精诚”为校训，却以纪律严酷著名。为了把学生很快培养成士兵，在课堂有《修学训令》，军帽一定要放在课桌左前方，不抄笔记时，双手放置于膝盖上，坐姿挺直，不准有半点歪斜；在饭厅，有《饭厅条例》十一条，需区队长下达命令才可开动吃饭，且必须十分钟吃完；在寝室有起床规则八条……苛刻条例高达四百三十七条，成就了黄埔军校的赫赫威名，也成就了黄埔军校三百多个将军。我党红军从建立之日起，从三湾改编始，即规定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规范了行为，锻造了红心，拉近了同民众的距离，成为我军致胜的法宝。 所以，校场是练兵的地方，是阅军的地方，是立规矩的地方，正所谓兵不斩不齐；校场又是个讲志向的地方，每个人当兵都会有个理想，是吃军饷而来，还是保境安民而来？追求不一样，成就肯定也不一样；校场还是个讲爱国的地方，讲究忠勇能皆有，是校场的至高境界了。 那时，每天清晨，一大群乌鸦即从城中飞旋而出，像一股旋风，裹挟着无数黑色的树叶，在校场上空盘旋，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又掉头向下，密密麻麻落在校场旁的杨树上，啊啊叫着，刺耳凄凉，时而，又急速飞起，无厘头的乱窜。傍晚，则追着夕阳，黑压压叫着，飞向炊烟袅袅的城市，遁如千家万户。民间说，这乌鸦不祥。因了它通身乌黑，因了它叫声嘶哑，因了它喜群居，爱掠食，像极了穿着号衣的清兵。书上说，乌鸦反哺，终生一偶，凸显其至孝至情，喜食腐肉等农业垃圾，特别是蝗虫、蝼蛄、金龟甲等害虫，有益于庄稼，又成为环保卫士了。 阔大的校军场，咚咚的战鼓声，震耳的厮杀声，一位总兵仗剑而立，一队队士兵挥舞着枪矛，那红缨闪动，枪戟耀眼。夕阳西下，把这场景凝固为一幅剪影，使人不由得回想起那首豪迈的词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鼓角联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挑灯看剑的是将军，秋点兵的也是将军。在南阳，统兵的将军叫总兵，在校场练兵的也是总兵。自明清以来，民国及至抗战，中国的历史大多悲壮，气氛也趋于苍凉，南阳也不例外，总兵尤甚。 明崇祯14年，公元1641年11月，李自成围攻南阳城，当时的总兵猛如虎奉命守城，凭城固守，用计杀贼精卒数千。11月4日，城破，猛如虎与士兵一起与李自成巷战，从南关一直打到唐王府。猛如虎身先士卒，大呼冲击，血盈袍袖。及至退到唐王府门，猛如虎再也坚持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府门前，不住地磕头大哭，自称力竭，对不起唐王，随后被赶来的捻军揕死。揕死，多个刀剑用力戳死。 咸丰四年，即1854年，邱联恩因战功攫升为南阳总兵后，即奉命“破贼”“剿匪”，追杀捻军。在长达五年的剿匪战斗中，邱联恩作战勇敢，杀伐果断，人称“邱老虎”。 据说一次追击捻军的战斗中，邱联恩肚子中枪，肠子流了出来。但邱联恩面不改色，骑马追匪至白河边，恰遇一村妇在河边纳鞋，急上前说道：“大嫂，用一下你的针线。”继而，把露出体外的肠子推入腹中，用针线把伤口缝住，然后到河边洗洗血手，又骑马追击捻军而去。 邱联恩于咸丰九年，奉命破西华之围，于舞阳北舞渡被捻军团团围住。他身受重创，战马战死，就步战，一人挥舞大刀杀死十余捻军，被众枪攒击，力竭而亡。朝廷封谥号为“武烈”。 在校场练兵的军人中，我们还不得不说一说黄樵松以及他的143师的官兵们。 1945年3月，日军7万余人突袭南阳、老河口。黄樵松接受命令，带领全师官兵坚守南阳一个月，最少十天，以牵制日军，屏障老河口。接到命令后，黄即对其他将领说：“来生相见。”旋即，他做一口白茬棺材，亲书“黄樵松之灵柩”，放到师部门口显眼处，以示与南阳共存亡之决心，颇似三国时在樊城抬榇死战关羽的庞德。 3月28日、29日，黄樵松亲临玄妙观、朝山街阵地督战，激励官兵斗志，打退日军四次进攻。三十日拂晓，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聚集五辆坦克攻击南关朝山街据点，李德明排长率两个班战士坚守此地，阵亡殆尽，仅余班长葛子明一人仍顽强战斗。鬼子抓住葛子明，朝其脖子上连戳三刀，将其与几个农民拴在一起，推入朝山街趟雷。葛子明宁死不从，鬼子端起刺刀，又朝其肚子猛戳三刀，血如泉涌，肠子外流。葛子明被逼匍地爬行，终因失血过多牺牲在朝山街的街道上。 校场似乎是一个磁场，忠义仁勇的磁场，人们一旦进入，就不可避免地高速运转，凝练升华到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 她充满着浩然之气，她浇灌着大义凛然，她锻造着钢铁的意志，她锤炼着强健的体魄，她根植着民族大义、爱国情怀…… 咚咚大鼓，凛凛枪矛，赳赳武夫，竞唱《正气歌》： ……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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