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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稻读公社 2022-01-14


第三回


小说有个术语叫镜像人物,大概意思就是两个人物就跟照镜子似的,有极相同之处,但仔细比较,又有极不同之处。比如两者出身、经历、能力相似,但是性情、三观、选择不同。这样的好处是有表现力,有戏剧性,也方便作者夹带私货。这第三回开始,就开始出现这么一对镜像人物,周进与范进。接下来,我们就先来说说第三回的故事。

第二回说到周进在自己朝思暮想的贡院里,心情激荡,晕了过去。吓得管理员以为有人来考场碰瓷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周进扶起来抢救。结果刚醒来,周进就满地打滚,嚎啕大哭。同行的商人们就很奇怪了,询问是什么原因。周进的姐夫就告诉他们,自己这个小舅子读了一辈子书,都没考上秀才,现在来到了贡院,估计感情受到了刺激,才会这样子。

要说在《儒林外史》的明朝背景中,商人是属于贱业的,当然后期商人有很多很多很多钱了的时候,也是可以被人叫爸爸的。不过带着周进一起做买卖的那些商人,也算不上什么富豪,在当时其实也算社会下层了。但老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帮商人了解到了周进的遭遇,非但没有嘲笑这个无用老书生,反而非常同情他,有些人还责怪周进的姐夫,说不该让读书人干行商这种“贱业”。周进被同是读书人的梅秀才、王举人奚落无视,却在一群生意人中得到了尊重和温暖。这帮商人不但有仗义的性格,同样有着商人的灵活脑筋,有人就说了:“我听说赞助费交得够了,也能参加乡试,钱不是问题,也不用水滴筹,我们合伙给周先生捐个监生,让他考个试了却心愿。”其他人纷纷赞同,“君子成人之美”,“见义不为,是为无勇”,这股子豪气,确实让后世不少奸商汗颜了。
有些人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周进嘛,得了点温暖就振奋。考试时,“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一下子就中了举人。这下子不得了,当初把他赶出薛家集的乡亲们都纷纷带着贺礼前来了,当然咯,领头张罗的依旧是那个申祥甫,出大头的依然是那个荀老爹。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进再接再厉,会试、殿试连续告捷,中了进士。过了三年,升了御史,还被钦点广东学道,这可是个正三品的高官了,大概相当于广东省教育厅厅长了。也就是说,周进被人考了多年,现在可以去考别人了。

不过周进明显是个厚道人,想到自己以前吃的苦,就决定要好好批试卷,不能委屈了有真学问的人,尤其当看到那一帮子应考的童生里,还有几十岁的大冷天穿个麻布衣服的人,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说来也是有缘,第一个交卷的竟然就是那个穿着麻布衣的人,再细问,周进更是大起知己之感,这个叫范进的家伙也是考了20多次没考上秀才。周厅长就决定好好看看他的试卷,没想到看了一遍,觉得这家伙的文章的确是烂,心想“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本想着就把试卷丢在一边,不过这家伙交卷是早,后面一直没人来交卷,周厅长本着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的传统观念,又看了两边,结果真看出花来了。感概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当然这个英才是个什么样货色,后面大家就知道了,不过此时周厅长觉得自己慧眼识珠,很是兴奋,把范进打了第一名,还当面鼓励,说他文章火候到了,叫他一定要参加乡试去。

范进这辈子终于考了个第一,带着周厅长的鼓励兴致勃勃的回到家,家里的老婆和老娘都很开心。他那做屠夫的丈人也很开心,带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来祝贺他。要说他丈人那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屠夫,薛家集的乡亲们看到梅秀才就恭敬得不得了,胡屠夫买肉的时候估计见多了秀才,进来先送上了亲切友好的贺词,大意是我倒了十八辈子霉,把女儿嫁给你这个废物,不知道吃了你多少苦头,现在不知道是我哪里积了德,让你沾光中了秀才,不过你这秀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吓吓那些种田的可以,在像我们这种高档的屠宰行业面前,你可别摆什么臭架子。在女婿一家千恩万谢声中,胡屠夫满意的吃喝着自己带来的酒肉,最后横披着衣服,挺着肚子回去了,估计那一副大肠一多半是他自己消化了。

不知道是周厅长的鼓励还是那副大肠的油水,范进,哦,现在应该叫范秀才了,小心思咕嘟咕嘟的转了起来。觉得自己应该去会试试场搏一搏,于是又来到丈人家借路费。丈人没给钱,为了不失礼貌,就又给了女婿一席热情洋溢的亲切话语,大意是你这个王八蛋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我可是听说你这个秀才还是人家看你可怜施舍给你的,你还想中举,那些举人老爷都是文曲星下凡,你看看你这个衰样,钥匙十块钱一把,你配吗?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家教的活,挣几块钱也好养家,省得一直来啃老。

范秀才听了丈人亲切的话语,很受振奋,就东拼西凑了路费去参加了乡试。等回到家,家里人已经断粮了好几天了,于是又接受了丈人一番亲切的鼓励,只是这次没有猪大肠了。结果等到要发榜那天,范秀才的老母亲已经饿得低血糖了,只好叫他把家里的老母鸡卖了买点米来煮粥吃。范秀才估计也真没想过自己能中举,这种发榜的日子也没想着去看榜,安安分分去卖鸡了。

结果鸡还没卖出去,就被人夺走丢在了地上,原来报喜的人已经到了范进家,他还真的中举了,邻居赶着来通知了。想想也有趣,范家饿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邻居没出现,送喜报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邻居就抢着做了。不过范秀才,不对,范举人那时候已经没心情考虑这种小事了,因为他嗷的一声,疯了。

人们常说,沉默的火山爆发起来是很可怕的,范进就是那样,几十年读书、考试、考不中、挨骂、读书、考试、考不中、挨骂……那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莫得感情的科举机器,结果中举的喜报,像过载的电流,一下子把这机器的保险丝烧断了。“噫!好了!我中了!”几十年的心酸爆发出这几个字,范进和周进一样晕了,不过周进那时候因为悲伤而晕,范进这次因为狂喜而晕,周进醒后没什么后遗症,范进醒后却疯疯癫癫了。不过对照这两个人物,发现这个处理其实很正常,因为周进还是一个“人”,还有人味,他没考上秀才,但是会去做家教挣钱,做不成家教,还能跟着商人去做生意。而范进,如上所述,本来就不是很正常了,所以同样刺激一下,两人的结果天壤之别。

范进家里的老娘和老婆慌了手脚,好在疯了的举人还是举人,要搁范童生时代,估计死在家里都没人来问上一句,现在是范举人了,那来帮忙的人可真是济济一堂。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真有人出了个主意,范老爷,注意,现在称呼是范老爷了哦,范老爷这是欢喜得痰迷心窍了,只要找个他平时最怕的人,来打他一个嘴巴子,吓他一下,让他把痰吐出来就好了。其实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个刺激疗法还真有一定的道理,可惜那时候科学技术不发达,耽误了一位心理学家呀。

主意有了,那个范老爷最怕的人哪里找呢,大家说,这还不简单嘛,范老爷的丈人胡屠夫就是绝佳的人选嘛。胡屠夫那些亲切的话语,范老爷平时可是经常聆听的呢。正说着呢,胡屠夫已经拿着钱拎着肉来贺喜了。大家把这事跟他说了一下,没想到胡屠夫却不肯了,说我女婿现在可是举人了,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这我一个凡人,要是打了星宿,那要去十八层地狱的呀。不过众人一番苦劝,胡屠夫估计也想明白了疯掉的举人老爷和正常的举人老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决定去客串一下医生的角色,当然,去之前那必须来碗酒壮壮胆呀。

当一群人簇拥着胡屠夫找到范老爷时,范老爷正散着头发,满脸污泥,光着一只脚,在一间寺庙门前还拍着手叫:“中了!中了!”胡屠夫拿出勇气,对自己经常亲切交流的女婿骂道:“该死的畜牲,你中了甚么!”就是一巴掌上去了,不过这一巴掌也耗光了胡屠户的勇气,第二巴掌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还好一巴掌也够了,范进还真的醒了过来。可医生也付出了代价,感觉自己手掌弯不过来了。其实现代医学证明,嫉妒紧张是会引起肌肉痉挛,活动受限的,可胡屠夫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呀,觉得自己打了文曲星,果然报应来了。

范进醒了,胡屠夫马上去问候,以前口中那该死的畜生,变作了贤婿老爷,你看,谁说屠夫没文化的。接下来的话更精彩,“是老太太央我来劝你的”。首先,我打你是因为你母亲央求,然后我这是劝你,不是打,而且你不是疯,而是情绪激动。这一句话,就看出胡屠夫的高情商,人才呀。

一帮人簇拥这范老爷回家,没想到又有贵客来访,是乡里有名的张乡绅,这张乡绅也是举人出身,还做过一任知县,那说话水平就更高了。首先就拉关系,“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兄弟”。然后又送银子又送房子,范进刚推辞了一下,张乡绅就急了“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当然这么亲切的至亲骨肉以前怎么没出现,张乡绅是不会去说的,范老爷也不会去问的。而这位来认亲的世兄弟当然也自有他的目的,后文书上还有出场。

总之,现在范老爷钱也有了,房子也有了,而且还不断的有人来送田产,送店房,还有投身为仆的。这里要解释一下,明清时期,中举真的是了不得的事情,平民和举人之间的区别那基本相当于印度的首陀罗和刹帝利那么大,那根本就是进入了不同的世界,撇开见官不跪这样的虚名不说,最重要的不用交税,因为官方的赋税实在太重了,所以那时候有很多人会把自己的田地献给举人,给举人打打工反而更划算。而且举人有了参加会试、殿试的资格,就算会试考不上,也有了当官的资格,并且借着考试时认下的师生关系,还能进入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张乡绅来献殷勤,也是看上了范进即将进入的关系网。因此从这方面来讲,范进兄高兴得发疯也是挺能被理解的。

可能范老爷年纪还不是很老,被巨大的喜悦袭击,只是小疯了一下。范老爷的老娘就有点悲催。老太太搬到了富丽堂皇的新房子后,宛如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像儿子一样开心过头了,可毕竟年纪大了,估计平时血压一直很高,一下子就倒地不省人事了。范老爷刚过上幸福生活,就要打点老太太的丧事了。要想知道范老爷后来的生活如何,那我们就继续来看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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