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在河南省祥符县,暴发了一次波及河南数县几万人参加的衣民抗粮运动。这次农民抗粮运动的领袖是祥符县治村的回民李元庆。因此,多少年来,一直在予东地区流传着“李元庆抗粮”、“李元庆造反”的故事。解放前曾有人编成《大酒店》的豫剧,在豫东数县演出。可惜,这次影响深远的农民抗粮运动,尚未入正史史册,省、县志书亦无踪影可寻。虽然民国三十七年《开封文献》刊有《李元庆传》,却只有二百五十多字,也多错讹。《东方杂志》第一期載有河南巡抚陈查办祥县东乡地方匪徒借端凑摺,更是站在农民抗粮运动的对立面,颠倒是非,不足为据。为了还历史以本来面貌,使农民抗粮运动这一伟大壮举入史册,留于后世,教育后人,很有重新了解加以整理之必要。抗粮原因清朝末年,政治腐败,帝国主义侵略,割地赔款,给中国人民带来沉重的灾难。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溪光绪皇帝和亲信王公大臣,仓皇逃跑。清政府向帝国主义列强屈膝投降,于1901年签定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尝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计白银竟达九亿八千多万两。除此之外,还要用庞大的费用维持其腐朽的官僚机构。这巨额款项,都要勒令各省分担。据《中外条约汇编》记载,河南分担款项为一百二十六万八千两。而河南因为教案賠款,慈禧回銮经河南之耗费,黄河岁修之支付,各项军费开支耗银浩繁,库数久已入不敷出,加之分的这笔巨大款项,河南人民更是难以负担。河南清廷官吏为了完成这个摊派数字,便加重租税,重立新科,实行土药、茶糖、烟酒加抽,食盐加价,尽一切办法,对人民进行搜刮,而“予省各属粮赋,缺额甚巨,尤以祥符县为最多。”为什么祥符县缺额最多呢?道光年间,黄河缺口,水漫城内,整个县境汪洋一片。水过之后,祥符沃壤,尽被黄沙覆盖,遍地沙丘或盐碱,成为不毛之地,寸草不生,人民夜食无着。清府被迫免去样符县的田粮税捐。经过数十年后,由于农民辛勤开垦,在沙地上种植了一些庄稼和经济作物,但产量极低。土地瘠薄使祥符县人民衣不蔽体,食不饱腹,逃荒要饭冻饿而死的很多。一旦死到谁家地头,清朝统治者遍借机勒索,往往逼得倾家荡产。光绪三十年(公元1909年),为了支付分摊的臣额赔款,河南巡抚陈夔龙奏请在祥符县重新征粮,祥符县农民闻讯十分惊慌,都说这是“万年灾”。此外,还要加征十八年的田赋漕粮。对祥符县的“安粮”和“加征”,不但一般自耕农和贫苦农民无力负担,就是一般中小财主,也无力自保,农民即使倾家荡产也无力完纳。因此,全县人民立刻大哗,人心激愤,抗粮怒火一时燃遍全县各地各村。聚众请愿祥符县农民对“安粮”“加征”议论纷纷,走亲串邻访友,寻找不纳粮的办法。于是,各社各村不约面同的都有了农民自已的组织,推出各自的首领。城东治台李元庆,素负众望,自然被农民推举出来。他也乐于为大家办事就自发的成了这一带农民的代言人。李元庆是祥符县治台村人,童生。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海涛胡须过胸。家有土地八十多亩,是中上等人家。他兄弟二人,其弟名叫李元安。元庆为人疏财仗义,性情耿直,常和违犯村民利益的恶势力斗。本村管理地么粮税征收帐的李梅廷,将每么地由十八个钱增加到四十个钱,群众非常气愤,去找李元庆。李元庆便从李梅廷手中要过帐本,进行查对。李梅廷做贼心虚,只好认错,请求原谅。李元庆便把多征的钱全数减掉。李元庆办事公平,好为村里人排难分忧。当他听说清政府对祥符“安粮”“加征”的消息以后,就挺身而出。这时,全县七十二个社,各社各村都有农民推举出的首领。李元庆就和各社首领,商量对策。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农历八月二十左右,清政府起粮布告在祥符县农村正式公布。广大农村象滚开的锅一样,各社各村聚众议事,日夜不断。李元庆被治台等十三村农民推举为首领,到各社串连,召集各种会议,出谋划策,求免粮办法。苏全发担负起送信下帖,串连各社的重任。苏全发是祥符县鲁屯人,以种菜卖豆芽为生。那年他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力气惊人,三四个人不能近其身。肩能挑三百多斤,从朱仙镇一气到家,行走六十里不歇。他平时爱打抱不平,不怕事,敢拼敢斗,不识字。各社首领聚会,他起了重要联络作用。从八月二十日左右,起粮布告正式公布,到九月二十八日薄酒店誓师大会的一个月零八天中,李元庆曾经四天四夜没进家门。苏全发二十多天没回过家。在这一个多月中,李元庆和全县七十二社首领多次聚会议事,到祥符县衙门请愿(据群众传说,有两次在石方院和知县谈判)。据调查了解,李元庆和各社首领开会的地点有:神岗集大庙、顺城集、八里湾、治台、李苌庄、社良寨,石方院、厂尚等。参加人员都是各社推举出来的有声望的人。据了解到的有阮楼的刘国柱(童生)、刘国梁(秀才),神岗集的韩大德,白石岗的郑文林,岗西的杨忠,辛庄的王治富,鲁屯的苏全发,治台的李元庆,郭杰。开始聚会议事,阮楼的阮林,张三里的张瑾也参加。阮林是阮楼的乡绅、秀才,家有十八顷地,占全村土地的45%。张瑾是地痞流氓,小乡绅,有地一顷多。这二人都在车马局管事。后来李元庆他们发现队伍不纯,这两个人不可靠,所以每次开会都要换一个新地方,临时通知。李元庆和各首领多次聚会议事,议决第一步到县衙门请愿,争取免粮。李元庆他们到县衙门请愿共有四次:第一次在8月下旬,起事公布后;第二次在九月初;第三次在九月初十左右;第四次在九月下旬。开始,他们撰写好字,推举出代表,共有百十人参加。到祥符县衙门,有个代表在前面念呈字,念的口齿不清。李元庆是个知识分子,警于辞令,便自动到前边接过呈字念了一遍,并阐明祥符县全境沙压严重,人民疾苦不嵁,粮是绝对不能纳的,也是不出的。知县孔繁杰听说农民聚众请愿免粮,很是恼火,但在抗粮代表怒火压迫之下,他生怕立刻招来大祸临头,便用欺骗手段对付请愿代表。对代表,表面上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答应“代请免粮”。李元庆当场代表请愿群众,再三请求:“如果大人保证不再安粮,我们就为大人立碑挂匾。”请愿群众退出以后,知县孔繁杰一方面请示河南巡抚陈夔龙采取对策另一方面即要车马局局东申思声派乡绅阮林,地痴流氓张瑾打入抗粮农民运动组织中,刺探报报。据群众说,知县孔繁杰,曾亲自到离曹门二里路远的石方院与请代愿代表淡判;一方坚决不納粮;一方持不納粮不行。谈判都毫无结果。根据前两次的请愿结果,逐渐使抗粮群众认识到,把希望寄托在清朝统治者的恩赐上是办不到的。经过多次议事,他们议决,请愿不成,就采取逼的办法,禁止一切米面柴草入城,迫使陈夔龙收回“安粮”“加征”。大约农历九月二十五、六,是最后一次请愿。请愿前两三天各社首领往李苌庄聚会,商讨最后一次请愿事宜。他们对这最后一次请并没抱很大希望,而是请愿不成就决裂,而后采取新的步骤。那天,李元庆带领一百多人进到祥符县衙门,知县孔繁杰没有亲自出见,而是让一位师爷模样的人代官方接见了抗粮群众。李元庆面对官方代表,激昂慨地说“开封五门四门沙,一门半沙种棉花。”阐明土地瘠薄,不长庄稼,田赋漕粮无法完纳。这时官方代表问请愿群众:“你们说种地不完粮好不好?”请愿群众一齐回答:“好!”官方没估计到群众会这样回答,弄得很狼狈。于是,原形毕露,说:“不完粮不好,不完粮根本不行,也办不到!”至此,李元庆对大家说:“那好啦,我们走吧!”请群众立即退出衙门。官方叫李元庆留下,问他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很显然,官方已经注意到这个有威望的人物,暗中派阮林、张瑾进行监视活动。薄店誓师请愿决裂,李元庆马上召开会议,商讨对策,决定采取第二步聚——禁止一切米面柴草入城,给省城造成巨大压力,迫使陈夔龙收回“安粮”“加征”的成命。其实,在全面禁止米面柴草入城之前,部分地区已经按照原定方案,禁米面柴草入城了。例如,杞县八大紳之一的侯家,运面进城,被群众发现后,立即被焚烧。最后一次请愿决裂,大概是九月二十五、六,李元庆与各社首领议决“五门四关禁止米面柴草入城,如有违犯者,立即用火烧掉。”为了在全县范围内采取统一行动,他们决定农历九月二十八日在薄酒店召开全县抗粮农民誓师大会。以跑得快出名的鲁屯苏全发,担当起传帖送信的任务,连夜奔跑,串各社社首。传帖上写着:“大家都要停犁住耙,见字不存。“击钟为令,一村打钟,各村齐鸣,钟响出发。”传帖很快传遍全县各地。据群众相传,当时兰封、杞县、通许、尉氏,中牟、郑州、滑县,封丘等数县都传有此帖。农历九月二十八日早饭时,钟声响了,一村击钟,村村齐鸣,几十里钟声不绝。各地农民齐集薄酒店。当时薄酒店是个大集镇,在开封东南二十五里。寨北有泰山庙,庙前有大片空地。此地离开封不远不近,便于集合。到中午时分,寨里寨外全坐满了人,多是青壮年,估计有三四万人。李元庆是吃过早饭去参加会议的。当时其弟李元安极力阻止他参加,并要他退出农民抗粮队伍,争执激烈。恰在这对,邻近村的首领和群众来约他同去。李元庆不顾自己身家姓命,毅然袖了纸笔到酒店赴会。薄酒店誓师大会在过午开始,日落散会。群众说是“九月二十八议事”,后来有人叫“大誓薄酒店”。会议开始,先有一个姓罗的讲话,他讲的声音低,人多声杂,听不清楚。李元庆就大步上前,上到庙前石狮子背上,宣布“五门四关禁止米面柴草入城”的规约,当下几万农民跪下宣誓,表示遵守规约,如有违犯,私运米面柴草入城者,立即放火烧掉。而后,64岁的李元庆跨到石狮子背上,捋着海涛须讲:“祥符县地瘠民贫,五门四门都是沙,一门半沙种棉花,我们拿什么交粮,沙压地就没有粮,我们不交粮,我们要活下去。我要求陈夔龙收回成命,一天不收回,我们就天不准一切米面柴草入城。”民齐呼:“我们不交粮,我们不准米面柴草入城!”“谁往城里进米面草就砸谁的车。”李元庆激昂慷慨地说:“今天我们都是弟兄了,我都换了帖了,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担。打死老虎同吃肉,打不死老虎同受伤。一村有难,十村支援,村村有难,大家齐向前。”就在这时候,有一清兵押一粮车路过这里,农民群众不由分说,立即将车砸碎烧掉,并将清兵痛打一顿,押在一个磨房里。誓师大会以后,广大农民紧紧把守各个交通要道,不许运往省城开封一粒粮食。九月十日薄酒店誓师大会,由于警惕性不高,让陈夔龙派去的常备军杨、王二统领化装混进会场。阮林、张瑾也参加了大会。这时,开封城里流言四起,有的说“李元庆即将攻城。”有的说:“李元庆要里应外合夺取开封城。”十月一日是城隍出巡日子,开封风俗,这一天四乡农民都要进城赶集赴会,本是农民起义攻城的好机会,所以陈夔龙得报以后,十分惊慌,一方面立即命令常备军全付武装,在东城上架起帐蓬,关门戒严另方面积极准备武装镇压。治台遭劫当时,开封城里的人民群众听说陈龙陈夔龙要血袭治台村的消息,一日急书数封至治台,告知李元庆。李元庆立即写传帖发往各社、各村,要各社农民聚集治台,举行起义,进取开封。群众传说,鲁屯的苏全发一夜跑遍祥符县河南五十四社之后,并将传帖传至河北十八个社,以及封丘、滑县、兰封、杞县、通许、尉氏、中牟、郑州等地。九月三十日,李元庆下令鸣钟集合,保村起义。天刚一黑,钟声四起,远近农民揭竿而起,有的拿锄头、桑叉,铁铁锨、棍棒,有的抬土砲、有的扛鸟枪,飞快赶到治台。仅朱、鲁屯两个村五六十户人家就集合了百十人。大门寨农民抬着土炮跑了十几里到治合村。村里村外,人山人海。十月之夜,天气寒冷,农民拿烧柴烤火,无数个火堆密布治台村四周,将整个田野照的透亮,将天空映的通红,方圆数里都坐满了人,群众说有好几万。全县七十二社,除黄河北十八个社隔河路远没有赶到外,河南五十四个社的农民全部集中到治台。薄酒店誓师大会陈夔龙得报之后,一方面加强对开封城的防守;另一方面派常备军王、杨二统领率领两营清兵于九月三十日夜拔队,初一黎明到达,乘群众未集合齐,袭击治台村。这伙清兵先在离村远处驻扎、而后派十几个清兵改装进村查探。这十几个改装的清兵一进村就被群众识破,团团围住,交起手来。兵目李玉林双眼被刺。清兵派出査探以后,便由南向北分兵包围治台。清兵忽闻撞钟集众,四周火把齐明,双方开始格斗。常备军的军官下令开枪,但清兵多是来自老百姓,谁也不愿真打,无耐军官下令,他们只是向天空打。于是有人喊“夺抢”。这个清兵军官被拉下马,群众齐拥向前。清兵进村,几次都被群众给 扌翁(wéng) 出来。清兵军官见势不妙,强迫土兵向群众开抢,于是手无寸铁的群众,便纷纷倒在血泊中。由于四乡群众还在途中,没有全部到达治台,通许、尉氏行到太平,闻听李元庆已败,只好返回。郑州、中牟、河北滑县、封丘都以同样原因撤走。手无寸铁、缺乏组织的农民群众,很快被清兵镇压平息了。当时死六人,被抓捕的五十二人,仅治台村就有李元善(回民)、洪福海(回民,阿訇)、李克亮、苗桂林,陈松(回民)、张启明、李华(回民)、李贺妮(回民)、苗景山等。治台遭劫以后,陈夔龙对被捕的五十人进行了严刑拷打。在审讯洪福海,李克亮以犯人身份陪审,苗清云因父在狱行贿而观审,他们亲眼看到洪福海破口大驾,指责清政府“李元庆有什么罪?我们老百姓都是好人!我们无粮用什么交?我们不用钱为什么到城里卖粮?你们这人要做清官,不要当糊涂蛋!”结果洪福海被严刑拷打之后,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陈松当堂死于刑下。李元善出狱时遍体鳞伤,受尽各种刑罚。在清兵攻击治台时,李元庆在农民的劝说下,由扫街村拳师丁仁保护着,逃到了扫街村(离治台村有十多公里路)。十月初四,李元庆将原来的海涛须剪了,化妆逃到杞县曹庄清真寺。李元庆逃到这一带,是想利用这一带的抗粮群众,和受通许县小刀会影响的群众,重新再起。清政府没有抓到李元庆,十分恼火,下通缉令捉拿李元庆,谁能拿到李元庆奖三百两,李元庆的弟弟李元安本来就怕牵连自己,反对李元庆农民抗粮运动。到此时刻,更怕自己被牵连进去。李元庆逃跑之后,李元安立即追悼曹庄,逼迫李元庆投案自首,李元庆被迫无奈,与当日又回到玉皇庙。李元安到他岳父家、他岳父王如雷也怕连累其和他自家,听说李元庆来到他村,便大怒,从家中冲出来,直奔李元庆,说:“李元庆你在这里呀,你要不自首,我也不啦!”便用头向李元庆撞去。李元庆被迫无奈,要拔刀自刎,被人拦住。当夜王如雷与其儿子王金华觅来一辆小推车(觅——雇的意思),把李元庆捆到手推车上。王金华本来不让李元庆的儿子李伦(当时十六岁,刚结过婚)跟车,但李元安考虑到人将要死了、儿子应该在老人身边,便要求李伦跟去。王金华答应了。当夜近子时,王金华与其儿子大星、其侄王小娄等六人,让王连菊推车,押车上路。走到陈留县韩岗北马庄柏树坟中,被缢而死。时值农历十月初五。李元庆被推到马庄柏树坟被套上绳索之后,王金华曾三次到树跟摸李元庆身体是否已经发凉。当最后一次摸李元庆身体,确认已死,才离开。到官方验尸时,发现地上有用刀子刻的几个字:“城东治台李元庆。”可能是凶手为了好验明证身而刻写的。清政府得报后,把李元庆尸体运到石方院。十月十六开堂审理,宣判李元庆大逆斩首,将头游五门,挂到治台李元庆家门口三天。过了好几天,群众托人花了十串钱,才把李元庆的头和尸体赎回安葬。祥符县抗粮运动,从串连发动到衙门请愿,薄酒店誓师,治合遭劫,到李元庆之死,是失败了。苏全发虽然没有遭到屠杀,也逃到河北,又转予南,一年后事情完了才回来。然而这次农民抗粮运动,对清政府在河南的统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祥符县知县孔繁杰被暂行革职,仍留该任,以观后效。开封知府石庚被“记大过一次”。河南巡抚陈夔龙被调职。十八年粮税“加征”,清政府也不敢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