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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军/梅子

 寒梦书生收藏馆 2022-01-17

我的童年是在山区里度过的。那儿水紧,山高。我家就在山的底端,旁边是张家院子,梅子就住在张家院子里面。

当时,梅子的爸爸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吃国饭”的——看起来他很牛的样子。其实不然,他只不过是邻县铁路局的一个火头军。没喝酒的时候,他穿着那身蓝色的制服还有一副模样;一喝酒,他就象一条吃了老鼠药的狗,到处乱窜到处叫骂。之后,他就倒在路边田头,还抽搐着,怪吓人的。

那时梅子很可怜,跟在她爸爸的后面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揪心地叫着:爸——!不过,她爸爸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梅子多半时候还是快乐的。

在我家门口有一条大河流过,它有三四丈宽,两岸都是杨柳和芦苇。每年夏天,一些小男孩和一些大男人成天就泡在河里,跟鸭子一样嬉戏。其中就有我,最疯的一个也是我,特别是梅子在岸上看我的时候。我不停地在河中央扑腾着,还不时把头扎进水里,露出光光的屁股腚儿,美其名曰“卖南瓜”。

那些时候,梅子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反正是小脸通红。我知道,梅子也想下河。其实,我们那儿的人还是比较开放的,至少说,他们是纯朴的,在大河的一个拐弯处就是女人们的天堂。但梅子的爸爸很固执,他就不允许她妈妈和她下河。

我九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我去梅子家使眼色把她叫了出来。梅子欲感得到有什么好事,她压低嗓门伸着头问我,啥事?我没回答她,牵着她的手就往河边一溜儿小跑。

一钻进芦苇丛,我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说,我带你去洗澡。显然,梅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炸昏了头,一时间不能决定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这其间,我已解开了外公的小渔船,载着梅子向远处划去。村子里好静,好静,远远传来阵阵女人们戏水的声音。

梅子就在我的背后,月亮就在我们身边的水中,悠悠地荡漾着。我好想歌唱,什么都想唱,却又不知道唱什么好。

我的舌根发甜,忍不住问梅子,明晚你还来吗?她说,来。我说,梅子。她说,嗯。我说,长大了嫁给我,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见她伸出双掌,低着头划起船来。刚好,那时我学会了夜鸟呜鸣的叫声。我说,你一听到这声音,就到河边。

那个夏天和秋天,夜鸟夜夜呜鸣地叫着,呜鸣的声音本来就是伤感的,但它却蕴含着丝丝的甜意。第二年秋天,梅子学会了游泳,我学回了唱歌。第三年冬天,梅子的爸爸回来了。

一天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听见妈妈说,梅子就要跟她爸爸去城里了。原来,梅子爸爸借做饭的方便开了个猪场,他要梅子母女去养猪。那天下午,梅子没来上课。

天一黑我就到了河边,将双手合在嘴边呜鸣地叫了起来。花白的芦苇,花白的月光,我突然觉得我的叫声很急,急得快要哭了。

梅子来了,很美,很朴素,宛如一朵肥肥的嫩嫩的车前子。

我说,走吧。她低着头说,去……哪里?就在这儿……现在是冬天啊!

她低头的这一刻,我的心莫名的慌乱,因为我突然发现:梅子长大了,亭亭玉立,含苞欲放。

河,还是那么宽;而我的心,却窄了,它象急速合拢的两只手掌要捉住欲飞的鸟儿。

我停止了划桨,我转过身子,我说,我不要你走。她说,我会回来的。我说,我们还会象以前那样吗?她抬起头来,一张脸就象月亮那样的明明白白。

事实上,五年后梅子回来过一次,那年我刚刚到镇里的中学教书。她送了一支钢笔给我,在我家里吃过一顿饭后,她就走了。

山梁上的风很大,就在梅子转过头上车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心里的一窝鸟儿被风掏空了。至于那河那船,我们都没有提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了,反正我是记得的,一直到现在。有可能,还会更久远些。

这些年我常常想,梅子那次回家是不是为了那河那船呢?而那时,我们为什么都没有提起呢?

呵,人啊,有些话小时侯常说,老了常说,中间的那一段往往把它藏在心底,殊不知,那才是人生的关键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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