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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石榴花文艺 2022-01-17

   
文/王选信

表兄弟们在一起,常提起大舅的恩德。

舅舅家在赤兰桥,离我村杜回只有三里路。

舅婆一共生了六个子女,大舅是六个子女中的老大。

在我的记忆里,舅家很穷,一大家子人守着坐北向南间半庄子过日子,后来大舅长大要结婚,才给队里申请,在斜对门要了间半庄子搬了出去。舅婆舅爷和二舅三舅住在一起。过年过会,母亲都备两份礼,一份给舅婆舅爷,一份给大舅。

大舅家的亲戚除过母亲的几个姊妹外,就是妗子娘家人和妗子的几个姊妹,就是说,有多一半亲戚都不熟悉,孩子们玩不到一起,所以礼物一放,我们都来舅婆家吃臊子面。

那时候,二舅也结婚了,舅婆家的臊子面都是二妗子做的,确实好吃。

后来,三舅也结婚了,家里住不下,就在村子北边的城壕沿上申请了一院庄子,搬了出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舅爷舅婆相继去世,二舅在西安工作,二妗子和小孩的户口也转到了西安,三舅学得一手好厨艺,一年四季,都在一些企业食堂当厨师。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找大舅帮忙。

大舅说话干净利落,走路孔武有力,做事果断,敢作敢为,隔壁对门有什么事,都请大舅帮忙,甚至村里有什么事,干部都征求大舅的意见。大舅说话算数,在村里享有一定的威望。在我心目中,大舅就是一条铮铮的汉子。

我大患病前,是在公社蛟河抽水站劳动的,七四年下半年我大去世前,就求蛟河抽水站领导,等我高中毕业后,也安排去抽水站劳动。我大去世的时候,离我高中毕业还有两三个月。人在人情在,人去茶就凉。毕业后的我,能不能去蛟河抽水站,确实是个问题。

在蛟河抽水站劳动,比在农村劳动要轻松得多,不但一天能挣十分工,一月还有七八块钱的生活补助,还可以上大灶吃杠子馍,吃捞面。去蛟河抽水站劳动,没有关系肯定是不行的。

以后能不能去蛟河抽水站,母亲心里没底,我心里更没底。母亲见我一天愁眉不展,就让我去找大舅帮忙。我忐忑不安地去找大舅,不知道大舅和蛟河抽水站副总指挥苗元义(主持日常工作)熟悉不熟悉?

记得那是个热得让人冒汗的秋日,大舅正在场里晒包谷。我问大舅认识不认识苗元义?大舅回答:“村干部经常在公社开会,都认识,就是不熟悉。”我有些担心:“不熟悉能说上话不?”“不熟悉就说不上话了?走,舅领着你去找他。”

关键时刻,大舅的一句话,给我吃了定心丸。

大舅领着我,顺着邮电局南边通往周家庄的土路,步行着去往设在潏河西岸的蛟河指挥部。或许是我大的阴德护佑,或许是元义叔念及旧情,或许是大舅诚心感动了元义叔,元义叔干脆利索地给了回话。

七五年元月高中毕业后的我,在家待了不到两个月,就顺利地去了蛟河抽水站。

七十年代初期,省委书记在村里蹲点,大力扶持农村集体经济,村上成立了机械厂,任命大舅为厂长。旧社会,大舅在西安当相公的时候,接触的就是机械。学以致用,大舅当厂长,是人尽其才。

改革开放后,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大舅利用自身优势,买了两台车床,自己在村里办了个机械厂,对外加工一些零部件。

恢复高考制度后,我考上了西部某学校,专业是化工机械。学机械,最难的是画图识图。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孤陋寡闻,对于零部件的立体图形,一时难以接受。利用暑假机会,我就找大舅帮忙。大舅听了我的诉说笑了:“这很简单,我一个农民都能看懂图纸,外甥比我强得多,能学不懂?吃罢饭,和舅一起去厂里。哪里有毛坯料,亦有加工好的零部件,可以对照着图纸,一一细看。”

在机械厂,大舅拿着加工好的零部件,对着图纸一条线一条线地讲解。讲三视图的原理,讲三视图对应的线条,讲书本上难以理解的理论。我的脑子一下子开窍了。

单位离家乡较远,那时候都是单休日,回一次家不容易,不但要倒三四次车,还要走四五里土路。平常没时间回家,一般都是“五一”“十一”春节才能回家。

每次回家,只要有时间,我就去看大舅。大舅见了我,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和我拉着家常。大舅问我工作情况,问我家庭情况;大舅给我述说着村子的变化、回忆着过去的岁月……甥舅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有一次,大舅给我夸他几个儿子能吃苦,例如谁谁买了农用车,一天到晚拉沙子,汗水没有白流,家里盖起了全村最高的楼房;谁谁接了自己班,重质量,讲信用,把机械厂办得红红火火,不少用户自动找上门来,一年四季有加工不完的活。大舅还说,几个儿子对他都很孝顺,尤其在西安工作的大儿子,经常回来看自己,每次回家,总忘不了给他零花钱。

那时候,大妗子已经去世,几个儿子都搬出老屋独立生活,大舅不想连累儿子,自己能动弹,也会做饭,一个人住在老屋清闲,想做饭就做饭,不想做饭了,就在外面买着吃,日子过得也舒心。

每次去看大舅,大舅总是住在院子后面最南边一间房子里。房间地方小,光线昏暗,我不知道家里这么多房子,大舅为啥就爱住这间?离后院茅房近,还是每天透过窗棂能晒上太阳?

大舅是2013年去世的,去世前我最后一次看大舅,是和妹子一起去的。

大门锁着,大舅没在家。

邻居看见家里来人了,就热情地告知我们:人在对门打牌呢。说完,又急急地去叫大舅。

当邻居告诉大舅说家里来人了,大舅不加思索地说:肯定是外甥看我来了!说罢,放下牌就往外走。

我问大舅,您怎么知道外甥来了?大舅哈哈一笑:舅老了,还有谁来看舅,肯定是外甥来了。

听着大舅的话,我头脑中立即映现出了“恓惶”二字。

人老了,就像秋末挂在树枝上的叶子,在寒风中飘摇,随时有落下来的可能。昔日的辉煌,昔日的英武,成了过眼云烟。

望着大舅弯下的脊梁和深陷的眼窝,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

大舅身体一直很好,据表哥表弟说,大舅去世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一日大舅忽然感到呼吸困难,认为小毛病扛扛就过去了,谁知一日更甚一日。儿子们急忙送大舅去医院诊治,医生检查后结论:旱烟抽得太多,肺功能下降。住了半个月医院去世,终年82岁。

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每当想起大舅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深深地思念。


2022-1-13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枯枝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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