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颍川派,你的历史导游。 今天,我们来到北宋的阳翟(禹州),认识一下孙甫孙之翰。 他是北宋历史界的大V。 在孙甫生活的时代,谈起历史尤其是唐史,他有绝对发言权。 他的历史课,富有感染力。《宋史》如此描述:“每言唐君臣行事,以推见当时治乱,若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之。” 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终日读史,不如一日听孙论!” 厉害的是,他家里从不积存什么图书文献——他有一个超强大脑,读过的书,终身不忘。 杜衍像 讲史,上级成粉丝 孙甫刚出道时,跟随知永兴军杜衍做秘书,当时叫司录,职责是整理各种文档。 大概因他能力太强,杜衍指派的工作有点儿多。 孙甫觉得老实人受欺侮了,公然抵制:“你要是再这样派碎活儿,我就不干了!” 不知道是他后台硬,还是杜衍脾气好。从此,他的工作就是陪首长喝酒聊天。 这份新工作,孙甫还算胜任。每每喝到兴起,他引经论典,谈天说地,对着杜衍一通海讲。 古人聊完了,再把认识不认识的当代人物,挨个评点。 杜衍叹道:“本想找个做事的,没想来了个聊天的!” 孙甫祖籍扶沟,自祖父时迁至阳翟。他的夫人,是“礼部状元”程戡的姐妹。亲戚套亲戚,也算满朝权贵。 但孙甫的出道,靠的是刻苦加天分。 据说,少年时代他,每天要背几千字文章,写作上的榜样,是许田状元孙何。 当时,欧阳修这一代文豪,还在成长。 杜衍后来位至宰相,一路上没有忘记这位忘年交,将他提拔进京官,做了秘阁校理。 秘阁校理这个岗位,临近决策圈,容易积攒名望,职业前景十分广阔。北宋末年的权相蔡京,就是从秘阁校理一职干起来的。 庆历年间,保州发生兵变,士兵因军粮被扣,杀死守官起事。 平叛后总结教训,有人翻出老账,说是军粮被扣的事儿,枢密院事先知情但没有及理处置,以至酿成大祸。枢密使,正是杜衍。 此时孙甫任右正言,不留情面地参了老上级一本。 杜衍丝毫不计较。作为孙甫历史课的听众,他知道,历史规则应该信守。 宋仁宗像 讲史,皇帝也词穷 遇到朝廷征集治国方案,孙甫进献《三圣政范》。他以上古时代对比时政,又提出十二条意见。 对古人来说,传说中的三代是理想社会。对帝王的最高赞誉,就是拿他和尧舜比较。孙甫给皇上指出了一条通过梦想的捷径,马上被提拔为右正言。 这是谏官之职,可以无所不言。 当时,河北地带下了红色的雪,河东地带连连有地震。按照天人感应学说,这是上天对皇帝有意见了。至于什么意见,要靠谏官总结。 孙甫研究了历代灾异史,得出的结论是宋仁宗宠溺后宫,阴气太盛,建议削减宫女妃嫔,并降低待遇。他把矛头直指张贵妃,也就是后来的温成皇后:“修媛有些太过分!经常假借皇帝名义施以恩惠,还和皇后争风头。你这时候不管,等她变成武则天,还管得了吗?” 宋仁宗忙推脱责任:“有些事儿,是有关部门办的,我不知情。” “谏官是就是皇帝耳目。”孙甫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就自己翻翻史书吧!” 因宠爱张贵妃,宋仁宗没少让臣子抱怨,这大概是最招他恨的一次。 后来范仲淹等主导庆历革新,皇帝终究觉得太闹腾,有意换换氛围,起用了不大爱提意见的陈时中、丁度等人。 孙甫又像当年对抗老上级那样,提出辞职。 抗议无效,皇帝批准他和一帮同僚的辞呈,捎带着把杜衍也逐出京城。 庆历革新,就这么失败了。 在写给孙甫的诗中,范仲淹这样写道: “之翰诗来若金石,重于我辈何其偏! 相其直道了无悔,宁争蠖屈与鹏骞。” 直道而行,不避祸患。 这正是北宋文人的可爱。 秋林读书图 讲史,也要讲变通 饱读史书的孙甫,并不是张嘴满是大道理的那类,有时也来点小幽默。 话说,有个人送他一方砚台,报出收购价:“值三十贯呢。” 对于一块砚来说,三十贯钱,太破费了。 孙甫问:“这么值钱,有啥特殊的?” 那人说:“砚以石质润泽细腻为上,对这块砚呵口气,水珠就会淌下来。” 孙甫拒绝了这笔雅贿:“你一天即便能呵出来一担水,才值三个钱儿。买这个砚划算吗?” 孙甫并不拘泥于历史,勇于破旧立新。 在他主持陕西事务时,因当地过境官员多,接待任务重,百姓不堪其苦。孙甫大幅削减接待标准,减轻了财政负担,过境官员也就习惯了。 当时每到年关,各州官员会互相送洒庆祝。用的是公款,受惠的是个人,慷国家之慨联络感情。 孙甫将收到的礼物造册封藏,作为官用,一件也不归于私人。 后来,这一做法沿用为朝廷制度。 还有一件事,也影响深远。 当时,四川一带使用铁钱,重而廉价,百姓就发明了纸币交子,以轻便的纸钱替代金属货币,方便了经贸流通。 主事官员却要废除这一新生事物。理由是容易伪造,有隐患。 孙甫时任太常博士,坚决反对:“交子能伪造,铜钱、铁钱难道就不能伪造?有不法行为,尽管惩处就是了,不应该因小失大。” 这一中国货币史上的重要创造,赖以留存。 《唐史论断》书影 书笥还在吗? 孙侯腹载天下书,崔嵬岂啻重百车。 伏羲以来可悉数,孰若自作何有余。 更能议论恣倾倒,万里一泻昆仑渠。 谁为胸中斡太极,元气浩浩随卷舒。 ——曾巩《寄孙之翰》(节录) 孙甫留下了一部《唐史论断》。 朱熹道:孙之翰《唐论》精细,说得利害,如身亲历之。 如同亲自聆听作者讲述,仿佛重回大唐,可见其细致生动。 这部书,凝结了作者一生心血。不论走到哪儿,他都把这部书带到身边,一遍遍修订。从壮年,一直写到白首。 对这部书稿,他珍如生命。放置在一个特别的书笥里,每次翻阅前都要洗洗手。 他又对家人说:“万一遇到不测之灾,别的东西可以扔光,这个书笥不能丢!” 有一年,他遇到急事出差,没来得及带上书稿。 走后,居住地发生了大火。侄子孙察牢记嘱托,啥也不顾,背着书笥跑到湖中央的小岛上。 孙甫闻听,赶紧回来。没进门就问:“书笥还在吗?” 听到肯定的回答,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再没问别的。 在他生前,这部书一直秘不示人。 宰相文彦博曾想一览为快,被婉拒,只读到一个篇章。 在他死后,朝廷把书稿取走,藏于内府。 孙察抄录了一部,请司马光作跋,又附上欧阳修所撰的墓志。 元丰年间,阳翟李方叔投于苏轼门下,与友人抄录一部《唐史论断》相赠。并希望苏轼能够书写一下欧阳修所作墓志。 苏东坡高度评价孙甫著作:“仆不识之翰,今见此书,凛然得其为人……皆旧史所不及,议论英发,暗与人意合者甚多。” 但是,他拒绝了书写请求:“之翰所立于世者,虽无欧阳公之文可也。而况欲托字画之工,以求信于后世,不亦陋乎!” 《唐史论断》历代被视为奇书,部分章节留存至今。 这是宋人最富感染力的历史讲述,不妨一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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