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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像】董星明/青春叙事曲

 潇湘原创之家 2022-01-18

湘潭知青下放钱粮湖农场50周年纪念征文选登


青春叙事曲


作者:董星明

(一)奔赴广阔的天地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我和三中初高中部几十名男女同学在长沙登上了一艘去岳阳的漂亮大客轮。

客轮上一群顽皮而懵懂的同学在嬉戏打闹,大部分的同学则三五成群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窃窃私语,与下酃县的同学气氛截然不同。这不奇怪,因为在下湖前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在学校把钱粮湖的情况向我们做了简单介绍,他说:“同学们,你们要去的地方叫国营钱粮湖农场,你们系农业工人,由国家发工资,每月都有固定工资,那里也一样都是电灯电话水泥路,你们住的是集体宿舍,吃的是集体食堂,你们用不着担心今后的生活!”

我们年轻,信了。加上电影《朝阳沟》的渲染,让我们对未来的生活憧憬又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文化大革命让许多人在家里闲了两年多,今天终于走向生活,开始了人生旅途的第一站,这叫我们如何不兴奋?

客轮上一位高大的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英俊男孩拉起了手风琴,立刻他身边的几个男孩也拿起口琴伴奏,那时我们都喜欢唱样板戏和苏联歌曲,同学中有的是歌手,优美的歌声合着琴声,更显得客轮里热闹非凡。这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我,我与凤英凭栏远眺,尽情地欣赏着两岸的风光。

我酷爱山水,也看过一些描写洞庭的文章,且不说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给了我无限向往,就是一篇《岳阳楼交响曲》我也没忘,他说:“这里有巫山的云,这里有潇湘的浪,这里有嫩绿的妃竹戏碧水,这里有缥缈的君山送茶香…… 晴日里,百帆竞飞映云水,阴雨里,怒水呜咽话沧桑,八百里洞庭烟波,千万年世态炎凉,淘尽豪杰,流尽兴亡…… 洞庭湖,染就了多少瑰丽画卷——抒发对祖国的深情!洞庭湖,浇灌了多少诗魂歌手——献出名垂千古的绝唱!”所有关于洞庭湖的传说让我对洞庭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慢慢的,两岸的青山渐渐消失,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真真切切的呈现在我眼前。这时,天低云暗,洞庭波涌连天宇的磅礴气势让我震惊,这磅礴涤尽了我心中的不安,我惊喜于这大自然的宏伟和神奇。

湖风掀起的浪花重重拍打着客轮 ,天气变得特别的冷,我只好走进船舱,客轮里洋溢着浓郁的喜气。

吃午饭时,有些人边敲打着饭盒边扭秧歌,大声唱着“正月里来是新春……”歌声和笑语只差没把仓顶掀掉。因为兴奋,我竟没有晕船。

过了岳阳,浩渺的洞庭渐渐缩小,两岸青山重现。大客轮停在一个陌生的港口,我们在这里没做停留便分别上了几条大渔船,这下欢乐的气氛没有了,大渔船在宽阔的湖面上沉默的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转进了一个河叉,因为时间太长,邻船上一个女同学被小便憋得哭了起来,没办法,船上的女同学只好把她围起来让她就地解决。

这时,两岸不再是熟悉的青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的平川。偶尔也见几幢茅草屋,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十分的孤独寂寞。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见左边是望不到边的芦竹,右边是开阔的田野或湖泊。

岸边的房屋渐渐地多了起来,而且远远的前方传来隐隐的锣鼓声,不久,看见岸边聚集了很多人,女的用各色的头巾把头和脸包得很严实,腰间系一条深色大围腰。男的都用白萝卜长巾裹着头,腰间也系一条短一点的深色围布。有人敲锣打鼓,大多数人手摇小彩旗大声地用本地话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条长长的横幅举在人前,上面“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来安家落户”几个大字特别的醒目。

这几个字让我的心为之一震,说实在的,我虽做好了到艰苦的环境中锻炼的准备,却没有想过在这异乡安家落户,这横幅告诉我,回家的希望已渺茫,我从未见过这种装束,也没见过这么荒凉的村落,水云深处,芦荻岸边给我的感觉不再是美,而是荒凉。

长时间悄无人声的船上传来了轻轻的哭泣声,这哭声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开,哭得最伤心的是初中部的女同学,他们中很多人还不满十七岁,从小在城里长大,何曾离开过父母?离开过家乡?

上灯时分,我们终于到了钱粮湖的总场场部——层山。

从十二月二十五日到三十一日,市三中的全体知识青年都在总部停留,看样子总场已经接待过不少学校的知青,在知青接待室里我们都睡地铺,农场有的是稻草,睡在厚厚的稻草上其实很舒服。

这时正是征兵的时候,总场准备在三十一日晚举办一个以征兵为题材的大型文艺汇演,各分场都有节目。我们这批人有很多都是学校文艺骨干,很快就组成了一个队伍,我也参加了紧张的排练,我们代表的是六分场,整场演出表现最突出的就是二分场和六分场,都是知青,旗鼓相当。

六九年的元旦到了,从昨晚起,纷纷扬扬的大雪便不停地下着。清晨,鹅毛大雪仍在漫天飞舞,眼前已是一片银白世界。瑞雪兆丰年,这飞扬的大雪也扫去了我们心头的阴霾,毕竟我们太年轻,给点新意便欢乐,给点阳光便灿烂。

这一天,我们由总场到分场,在分场吃过较丰盛的新年午餐后,便分赴各生产队。

我们高中部二十几个男女同学,提着简陋的行李,迎着纷飞的大雪,嬉笑着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此行的终点站——六分场四队,一个全分场最穷、居住条件最差的生产队。

映入我眼帘的是东一排西一栋的芦竹屋零乱的散布在堤岸边、田野里,这些破旧的茅屋在大雪的掩盖下分外的孤独、苍凉。四周是一片大雪笼罩的田野,在朔风里发着冷冷的银光。身旁的渠道里流着仿佛是从黄河流过来的水。在白雪的衬托下,那黄水分外浑浊。一个中年男子戴着斗笠,穿一件黑色的对襟棉衣,腰间也系着一块深蓝色的土布围腰,脚上穿着黑色的深筒雨鞋,从渠里挑起一担水,踩着厚厚的积雪上堤。经过我们身边时用诧异的目光望了一眼就匆匆地走了,我们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堤边的一间茅草屋里。望着在我们眼前关闭的门,大家谁也没说话,人群中不知是谁用不能置信的声音说:“不会是他们就喝这种水吧?”没有人回答……

(二)艰难的岁月


由于为知青赶建的房屋尚在施工中,我们被分别安插在贫下中农家中暂住,我和凤英秋云被安排在一胡姓家中。

一间较大的屋里摆着两张大床,靠南面窗口边竖摆着的那张大床主人让给我们三人,隔米多远横摆着的大床是主人夫妇俩的。

男主人像许多老实的农民一样不爱多说话,只知道埋头干活。他家一共四口人,夫妇俩加两个男孩子,两个男孩都只小学毕业就参加劳动。

我问女主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多读点书呢?他们还太小了。”

“多读书有什么用?能识几个字会算账就行了,你们读了这么多书,还不是跑到我们这个穷地方种田来了?还不如让他们早点赚工分,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女主人很干脆的回答我,我默然……

女主人我们都叫她胡妈妈,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劳动妇女,有张湖区人所特有的黑红脸膛,由于经年的劳作,额头和眼角都爬满了皱纹,乍一看还以为她是五十多岁的人,其实她四十还没出头。她很勤劳,从不缺工,一家人的吃穿全靠她的操劳。

我们三人除大串联外还没有真正离开过家门,突然离开家到这偏远的地方,既不习惯生活环境,又思念远方的亲人,心情都很沉重。白天还好,知青们凑在一起边劳作边说笑很容易过,可一到夜晚,茅屋里除了一盏如豆昏暗的煤油灯外,到处黑漆漆的,远处不时传来野鸭子阵阵的悲鸣增添了人的愁绪,呼啸着拼命拍打门窗的朔风更让人害怕。我身边的凤英因为关节疼痛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我和秋云听到她悲切的哭声和门外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也无法入眠。

这时候胡妈妈放下手中的活,把家里的那一点光亮全移过来,在煤油灯下,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讲她刚来时的故事,根据她的讲述,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生动的画面。

一九五八年的初夏,一批民工来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放眼望去,天苍苍,野茫茫,一大片一大片的湖泊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湖边长满了高高的芦竹。于是他们用芦竹搭起了简陋的工棚,白天,他们开垦荒地,沉睡了无数个世纪的土地是肥沃的,一把能捏出油来,湖里有的是野鸭蛋和鱼虾,惊飞的野鸭有时会遮住湖区的上空。夜晚他们就睡在蚊虫叮咬的工棚里,在艰苦的环境里用自己的汗水开出一片片的良田,修起一条条的渠道,建起一栋栋的芦竹屋,然后定居下来,经过多年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钱粮湖。

胡妈妈的意思也许是要我们看到光明的前途,也许只是给我们驱愁解闷,等我们安静下来以后,她才坐回到自己床后面去纺她那似乎永远也纺不完的纱。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觉,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床,她就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不停地运转着。渐渐地纺车那由低到高的曲调儿便成了我的催眠曲。每天我们在曲调儿中入睡,又在这曲调儿中醒来,迎接新的黎明。

春节前夕,我搬进了知青点,两栋并排建在田野边的房子,房子的前方是一片棉花田,我们男女各住一栋,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稻草,芦竹织墙敷着薄薄的牛粪。当时房子还未完工时我曾去看过,见社员们正把牛粪和切断的稻草放在一起用力搅拌,觉得很奇怪,便问其中一个年长的人:“这东西做什么用啊?”“粉墙啊。”他觉得我问得奇怪。“啊?这不很臭吗?为什么不用泥呢?”我不解地问。“你不晓得吧?这东西敷在墙上不开裂,短时浸水也没关系,我们是湖区,别看现在臭,干了一点儿气味也没有,还冬暖夏凉好处很多哩!”他耐心地给我解释。

的确,房子里一点气味也没有,南北两个窗口相对,很清爽。只可惜二十几平的房子里除了四张单人床外,一无所有。我们从地里捡来几块土砖垫在地上,把带来的木箱当桌子用。那时大多数的同学都用木箱,因为它既便宜又耐用,晚上还能搬到床上当书桌用。我家虽穷,母亲也请人做了一个,我自己涂上的红漆。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我觉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冷,连墨水都被冻住了。

恶劣的环境,艰苦的生活,纵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和满腔的抱负却无处施展,刚下乡时的豪情壮志此刻已荡然无存。来接我们的人所说的电灯电话暂时成了童话,水泥路倒是真的。“天晴一把刀,落雨一凼糟”,当地人的顺口溜形象的说明了这里的路况。我并不怕吃苦,贫困的家早就炼就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小学时我用土车给邻人送煤,初中时假期到电机厂挑土方赚取学费,那时虽不懂事却也知道为家里出点力,人一旦有了生活的目标,便能排除万难,可现在我的目标呢?我站在烟雾迷蒙处,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四队不仅穷,而且水也恶。晴天还好一点,下雨天渠里的水便成了黄泥汤,虽然食堂的用水放了明矾沉淀,可沉淀了一晚的水蒸出来的钵子饭仍有一层薄薄的泥。

由于生产队一下子增添了这么多人,我们一下子吃光了队里的大白菜和辣椒萝卜。于是整个冬天我们只有灰萝卜可吃,棉油煮出来的灰萝卜黑黑的,很难吃。许多知青的家里寄来了猪油,在热饭里拌上点猪油和酱油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佳肴,这不是人人都能享用的。

刚到生产队,食堂里并不供应热水,知青们受不了便找队里解决,队里只好买回一口大锅供知青烧水用。湖区的人大约冬天都不常洗澡,也许是太冷的原因吧。

男知青洗澡一般是先在渠边垒一个临时灶,用渠水灌满大铁锅烧热,再在铁锅的旁边烧两堆火,不洗澡的负责烧火,洗澡的站在两火之间,又不能太近,怕烧伤,先用脸盆里的热水把赤裸的上身淋湿,抹一遍肥皂,然后冲两盆热水便OK,朔风吹拂着火堆,烧成灰和未燃尽的棉杆扬起的灰尘随着冷冽的湖风如雪花般轻轻地飘洒在烧火的和冻得发抖的洗澡人的身上……

那时,政治空气非常浓,知青每次起床和睡觉前都要搞早请示和晚汇报,手捧毛主席语录在像前宣誓(每间寝室都有主席像),有时也跳忠字舞。

下雨天或者下雪天不能下地干活便是政治学习时间,这也是我们最舒服的时候,每当这时我们会聚在一个寝室里,不分男女几个人挤一张小床取暖,有时铺在床上的芦竹不胜负荷弄断了,几个人滚到一堆掉下来,其他的人便哈哈大笑,当看到掉到最底下的人狼狈地爬起来更忍不住捧腹大笑,受害者也跟着傻笑。

尽管生活艰苦,知青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候还是居多,芦竹屋隔音极差,隔壁有任何动静都知道,睡觉前不用出门也可与邻房开玩笑。冬天,农场的人天黑便早早地睡了,知青们却不然,当大地万籁俱寂的时候,知青的房子里还闪着亮光,隐隐还传来笑闹声……

(三)美丽的小晏


六九年的仲夏,我随宣传队一起由六分场四队转到十二队(十二队紧邻分场场部),由知青点搬到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暂时居住,说这间临时住房像牛棚一点也不过分,也许是因为年岁太久,芦竹屋东头的一间已经倒塌,幸存的这几间已无人居住,上面盖的稻草已经发黑,一下雨便漏“原汁酱油”。

我们住的是西头的第一间,房间很大但光线却暗淡,仅有的南北两个小窗口被早已搬进来的队员占用了,大部分的光线靠从门口和西面墙角的一个破洞里来,洞口很大,可容两人同时爬进来,洞边长满了很深的青草,因为怕蛇,这个破洞谁也不敢靠近。每天睡觉前,我们都要用手电仔细照照床的四周,然后把蚊帐压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是农忙季节,宣传队已停止了演出,与职工一道参加田间劳动,这时的宣传队已是衰败时期,有的已返城,有的被岳阳剧团借调去了,还有的因有蓄洪的谣传回城避暑去了,二十几个队员仅剩下三四个。北湖的桥头上不再出现一伙年轻人在携手风琴的男青年的带领下,面对夕阳,一边合着琴声大声唱歌,一边欣赏浮游的云彩在湖中荡漾。

由于我与李君有段故事的缘故,我被这几个队友冷落着,心情变得很沉重,活泼爱唱的我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常常晚上一个人独自走到队部办公室前一块空旷的草坪上对着明月发呆,有时竟会站上个把钟头,我喜欢这里的景色,也喜欢这份宁静,除了蛙鸣和虫鸣外便只有明月相伴。

有一天,也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我信步又来到这片草地上,月光如流水般泻在草坪和树丛上,草地和它黑油油的浓阴摆出一副庄严的样子,神秘而又肃穆,远处的树木在夜色的笼罩下,如怪影悄然伫立在那里。

我仰望高悬在夜空的那一轮圆月,想象着故乡的他也许正同我一样向明月暗诉思念。突然,从深沉的静寂中传来一种细微的响声,我吓了一跳,转身朝响声的方向望去,蓦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办公室的墙边飘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缩:“谁?”为壮胆我大声吆喝。

“我!”一个姑娘披着银光轻盈的站在我的面前,大而黑亮的眼睛圆睁着,像两颗晶莹的黑宝石,椭圆形的脸蛋上配着弯弯的细眉,玲珑的鼻子下有一张薄薄的小嘴唇,肌肤白皙(她是那种晒不黑的人),身段苗条,不长的两条小辫很自然的垂在微微耸起的胸前,在月光的涂染下是那样的美丽。

我不禁被这月光下的美人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你叫贾新民,对吗?你不认识我,我叫晏媛媛,同你一样从湘潭来到这里当地球修理工。”她淡淡的一笑,好看的圆眼睛微微眯起,见我仍不说话便又接着说:“我有几次见你一个人赏月,怎么样?我来做个伴好吗?”

我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望着她如花的笑脸,实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便和她友好的交谈起来。言谈中知道她是湘潭农校的学生,比我早来场一个月,一直在十二队。

其实我与她近在咫尺,她就住在我后面几排的芦竹屋里,这一晚我们谈了很久很久……

小晏似乎与同房的小明并不相安,小明也是农校学生,她是那种待人热情但又有点八卦的姑娘,无事很喜欢到职工家串门子,她身上沾有小市民的气息,不过,她确很能与社员打成一片。而小晏却不同,她平日并不多话,也不轻易与人交往,很文静的一个美少女。然而,我与她之间却有着越来越多的话题,也许是心性相投罢,很快我们便成了莫逆之交。我喜欢她的贤淑端庄,她喜欢我的活泼浪漫,再以后我干脆不回自己的房里睡,不管天气多么炎热,我们总挤在一张小床上,我亲热地称她为美美,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当然的,我把与李君之间的故事如实的对她说了,她听后轻轻的叹口气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朝前看。”我信赖的点点头,觉得有这样一位知己朋友真好。

我们住的那间破屋终于要拆了,队里要我们在队部办公室随意挑一间,这是一栋一担柴似的房屋,东西两头前后各一间,中间是一间很宽大的空屋,做会议室用的。我选中了西头向南的那间小房,我要美美搬来与我同住,美美很高兴的答应了。于是我和美美以及另外两个队友抗美和刘艳一起搬进了新居。

新居是用土砖砌的,湖区的土砖制作很简单,秋天等地里的庄稼收割后,用犁耙把留有稻草根的泥土铲成大小相等的小块,晒干后即可用。所以,砌好的房子有个别地方还透光,皆因土砖不规则之故,但不管怎样还是算队上最好的房子了。

我们拿出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兴致勃勃的布置着自己的新房子,在这方面我比其他三人强,没有桌子,拆掉一张小床,利用床架扎上密密的芦竹,再放上厚厚的一层报纸,盖上蓝色的塑料布,俨然也是一张很好的书桌,整整齐齐的摆上一些书,采几束四季青扎些纸花在上面,摆在书旁极像漂亮的鲜花一样。墙壁糊上白纸,我还认真的画了几幅水粉画贴在墙上。天渐渐的凉了,怕影响美观,都不许挂蚊帐,为防止屋顶掉毛毛虫下来,便用塑料薄膜做顶棚盖住床顶,用白纱布做窗帘,还从学校里弄来一张小学生的破课桌,把李君送我的那块漂亮小画板放在破桌面上,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写字台,为防拥挤,四人只能摆两张床,我自然与美美同睡。美美还要我用彩笔写一副“身居洞庭茅屋,眼望世界全球”的对联贴在大门口,经过精心的布置,小屋显得格外的舒适整洁,我给这房子就命名为“三零二”(这源于一个大学生活的故事)

在当时,我不禁有些飘飘然,通过墙上的画,竟有职工备菜请我帮他母亲画像,支书还特意跑到渠边找我谈话,要我给队里画一幅毛主席的半身像。前者我答应了,后者却不敢,我虽用木炭笔画过主席像,但用色彩却未试过,我到底没这胆量。

在美美的陪伴下,我暂时忘却了离愁和往事,慢慢恢复了原有的乐观心态。余暇的时候,我们也会谈论人生。其实我和她并不真正懂得人生,但我们却用年轻姑娘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态谈论着。许多的时候都是我长谈,我常梦幻似的编织出一幅憧憬,美美总是带着微笑静静地听着,美丽的圆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如水。这时候,我觉得她像极了小说中常描写的那种有涵养的大家闺秀。

偶尔,美美也会搞点恶作剧,因为她平时很文静,故成功率往往是百分之百。

记得在初冬刚刚来临的时候,有一天,她笑着对我说:“我们来赌一赌,看你的小曾什么时候来钱粮湖。”

我斜睨着她,不以为然地说:“赌什么?”

“赢了你帮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她淡定的说。

“应该是你给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吧,这也敢赌?”我讥笑她。

“那当然!”她自信的昂着头。

“好!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定。

那时候我与小曾一星期一封信,彼此接到信后立即回信,从不耽搁,我怎会不知他的行踪?真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自信。

过了两天她认真的对我说:“告诉你,我算准了小曾过几天就会来。”

“你是神仙?会算卦?”我仍讥笑她。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赢定了!”她依然的自信。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与美美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挑选棉籽,她显得有些不安,不时地朝通往故乡的那条小路上望去,我正纳闷,突然她“啊”的一声惊叫,随即用手捂住嘴,用那略带不安的的眼神微笑的望着我,我朝着使她吃惊的方向望去,也呆了。

远远地,小曾真的急匆匆的朝我们走来,当他看见我时那一脸紧张的神色才放松下来,我惊讶的望着他,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倒是美美忙起身给他让座、端水。

小曾喘了口气才告诉我说:“我接到美美的信,说你病得很厉害,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又没说明在哪家医院,我只好到这里来问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也搞不清状况。

我明白了,这是美美的恶作剧,难怪她这么自信,我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回头再看看美美,她却没事儿似的坐在那儿吃吃的笑,这时候,我觉得她真像一个顽劣儿童。

冬天到了,因为我家穷,没有厚被,只有一床薄薄的秋被,在四队时是与秋云同睡,现在自然依靠美美了,美美的家境也不好。农场的冬天格外的冷,也许是太空旷的缘故吧。我与美美缩在一个被子里,我的脚喜欢生冻疮,冷得像冰疙瘩,美美总是把我的脚暖在她温暖的怀里,初时我还过意不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别看美美外表娇弱,却很坚强,劳动肯卖力气,出勤率也高,不像我们这几位,高兴时晴空万里,不高兴时万里乌云,寒暑表一样。她时时都显得很沉静,遇到十分不开心的事也很少皱眉头,这点是我望尘莫及的。

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我被刘艳的惊叫声惊醒,原来刘艳的床头有一块很大的漏处,水流如注,地下全湿了。我们惊慌的爬起来,用铅桶和大盆接漏,外面的雨太大,屋顶的水好像全集中到这儿来了,大盆的水很快就满了,我们只好用脸盆不断地往外泼水。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一时电光一闪照耀如同白昼,一会儿雷声便像在屋顶炸开,风神也来助威,湖区的风不刮则已,一刮便呼呼作响,似有千军万马一般,仿佛天河决了口,天河的水从九天直泻下来,这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才停,我们已累得疲惫不堪,望着淋湿的床和凌乱的房间,刘艳和抗美不禁哭泣起来。我也因漂亮的房子被破坏而伤感,美美没有作声,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里的光彩有些暗淡,冷漠中透着无奈。

刘艳她们的床已湿了,我们四人挤在一起,直到快天亮时才沉沉入睡。

我们队有个男青年,才二十二岁,共青团员,在华容一中高中毕业,会写文章,有一笔好字,颇有些才气,被视为当地的才子。他是孤儿,由生产队培养的,算是一个很争气的年轻人,姓贾名海洋,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很匀称,若论长相却不敢恭维,淡淡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老是不安分的转动着,因为眉眼生的太高,因而脸显得过长,鼻子和嘴唇虽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得有些不顺眼,也许是五官挪动了位置吧?

因为他不仅有文化,待人也很谦和,笑容常挂在脸上,见人便先打招呼,尤其对上级领导,那一付诺诺连声的模样不禁使人联想到摇摆尾巴不离主人的哈巴狗,因此,较之我们这些知青,他更得领导的赏识和社员的欢心,是生产队的宠儿。

他自称是马列主义的忠诚捍卫者,刚开始我们都很喜欢他,但不久便对他敬而远之,因为他有一个毛病,动不动就把别人随意说的话向领导汇报。

我也看不惯他那一脸的假笑,总觉得他笑脸背后还有一张不为人知的脸,因而对他很反感,见了面甚至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他却常喜欢到我房间里来玩,一双小眼睛不时地往美美身上溜,美美也看不上他那副虚伪的面孔,对他由不满到厌恶起来,但美美善于不露声色,他对此毫无察觉。

有一天,他背地里找美美谈话,要美美积极要求进步,靠拢组织,不要再与我一起看那些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书籍,我无法忍受他的挑衅,决意报复。

一天,他又到我们房间来玩,刚一落座我就叫:“喂,小心,我们床上发现有臭虫。”他吃惊地站起来,当看到我和美美相互投过来的狡诡目光时,明白了,只好自我解嘲的说:“我不信,这么干净的房间怎么会有臭虫呢?”说完依然坐下。

怎么没有?还有比臭虫更讨厌的。美美揶揄的说完便与我同时大笑了起来。

他脸上挂不住了,纵有再宽阔的胸怀也无法接受这种讥讽,顿时,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平日喜欢眯起来的小眼睛居然也睁得圆圆的,他恨恨地说:“你们也太挖苦人了!”说完气冲冲的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进过我们的屋。

我和美美是初夏认识的,当时彼此都有点恨相见太晚,我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转眼大半年过去了。虽然我舍不得与美美分开,但在小曾的一再催促下,还是准备回家结婚。美美极不愿我离去,当时我并不知道户口政策这么严,以为迁回湘潭郊区应该不难,因此极力安慰她,告诉她我回去后一定帮她,我们一块儿离开这里。

那时候,政治空气十分浓,农民更有他的积极性,比起城市就更浓更浓了,劳动休息时,谁也不能离开,就坐在田头学文件,学毛主席语录,晚上许多时候都聚在队里那间大屋里学习毛选和各种文件,一盏大煤汽灯把大屋照得亮亮的。一些平日开会就打瞌睡的社员被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太紧居然也不睡了,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更是诚惶诚恐,生怕戴上不关心政治的帽子而被人冷落(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可怕)。走亲访友一般都不批准,说有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必须高度提高革命警惕。

在这种紧张的时候,请假回去无疑是不允许的,和美美一商量,决定溜为上策。白天走不行,农场的各条大路都有流动岗(查流民),没有革委会的介绍信也不行,无法投宿,所有的大小旅社都要出示介绍信,幸亏革委会管公章的是一名会计,他偷偷地给我盖了章,并嘱咐我们早走为妙。

于是,七零年初春的一个早上,天气乍暖还寒,空旷旷的田野还没恢复生机,天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外,四周是死般的沉寂,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几十里的大堤上只有我和美美两个早行人,我们背着简陋的行李,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美美极少说话,只是紧紧的靠着我黑暗中我觉得她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早春晨风的寒意还是害怕分离,我从侧面望她的脸,脸上似有亮点,我情不自禁紧握美美的手,我的内疚,我的情意,我的关切都通过这一举动传给她,她明白,也反过来握紧我。

到了六门闸,天已大亮,这时离分场约有二十里地了,美美的神色看上去很凄凉,脸色有些苍白,颦着的眉头隐藏着深深的忧郁,那双黑宝石似的圆眼睛的光彩很暗淡。这种神态的美美是我从未见过的,看得出她对迁回湘潭城郊不抱任何希望,望着这陌生的美美,我心中十分难过,却无法安慰她。

我不忍美美回去走太多的路,坚持不让她再送,美美终于站住了,她从自己的黄挎包里拿出两双尼龙袜和一对枕巾深情地对我说:“作为朋友,我只有这点薄礼相送,祝你们新婚愉快,当你们享受新生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远在洞庭的我。”说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六门闸打开了闸门,泪水滚滚而出,我也是珠泪涟涟。我们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平日所有的情分在这一刻体现的是那么深刻,那么纯真,那么感彻肺腑……

为赶路,我们只好互道珍重,我走了很远很远,回头一看,远远的大堤上,美美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风吹动着他的纱巾,像一尊线条优美的石雕。我一阵心酸,不忍再回头看美美一眼,加紧脚步朝自定的方向前进。

(四)重返洞庭湖


由于回湘潭的户口仍没办好,再继续留在这既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城市实在毫无意义,加上美美的催促,我终于在暮春时节又回到洞庭。

一年多了,湖区景色依然,只是政治空气没有先前那么紧张,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可以早早安睡,紧张的情绪松弛了,劳动时田野里又响起了说笑声。总之,一切进入了正常状态。

让我吃惊的是美美的变化,白皙的脸更白了,失去了少女应有的红晕,走路也不似先前轻盈,步伐稳重坚定多了,不过,依然是织着两条垂胸的小辫,依然是那熠熠生辉的黑宝石眼睛,只是我觉得这双美丽的眼睛与以前有些不同,似乎多了点什么?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见我回来马上热情的为我整理铺盖,把她的宽床让给我。这时,刘艳已被岳阳剧团招去,抗美也到她同学身边去了,我以为美美依然与我同住,不料她却搬到离我几十米远的一间芦竹屋里独居,她把好的都让给了我。

我心中充满离愁别绪,很想美美仍像以前一样陪我,然而,美美不再是以前那个朝夕相处的美美了。

回队的当晚,我到美美住处找她,阔别一年多,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她说。

她的房间里光线很暗淡,听到我的喊声,她突然从屋脚的暗处飘出来,像幽灵般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我面前,脸上神色怪怪的,微笑极不自然,我被她的这种举动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而她也没有邀请我进去的意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告辞。

怀着惴惴的心情,我从别人那里了解了一年多来美美的变化。

自我走后,美美变得孤单起来,加上抗美和刘艳的离去,三零二房只剩下她一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贾海洋乘虚而入,时时出现在她的身旁,安慰她、帮助她,一个偶尔的机会,她又被队上派去护理他,频繁的接触使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美美接受了他的帮助,开始在政治上寻求表现。一天,一个职工病了,需要输血,美美不顾自身的娇弱,无代价的给这位职工输血,自那以后她变得更加弱不经风,一脸苍白。但也从那以后,她开始了她的政治前途,很快当上大队妇女主任、生产队革委委员,美美不再下地干活,每天伏在她那间卧室兼办公室里写材料、整理文件,她既是学习毛著的积极分子,又是党的重点培养对象,她的得意未婚夫已是分场革委委员。

我终于明白了我和美美之间的问题,我很知趣,极少找她。她呢?工作很忙,也很少找我,见了面也只是显得很亲热的打个招呼而已。我曾想要回我那些手抄本,她笑笑不置可否,我也就不好再要,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可惜,也许她早已把那些东西付之一炬了吧。

一切又回到原点,我又只身在洞庭,不同的是,这次在既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相伴的情况下,我依然能坦然面对。生活在让我逐渐成熟,那个天真活泼的梦幻女孩早已消失。

一九七一年九月,我国发生了一件令全世界震惊的大事情。

一天,在应该出工的时候,十二队全体职工都被召集到那间大会议室开会,队干部们个个都非常严肃,几个背着长枪的民兵在屋外不停地晃动,这场景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谁也不敢说话,偌大的会议室此时掉一口针在地上只怕也能听得见,大家预感又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果然,只见民兵连长孙连山走到前面,大声的宣读了一件令全场人惊得目瞪口呆的消息——我们的林副统帅、毛主席的接班人原来是个大叛徒,在事情败露以后,忙带着老婆和儿子坐飞机在九月十三日仓皇出逃,结果在蒙古的首都温都尔汗东北的草原上机毁人亡……

这事件无疑是一枚定时炸弹,炸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尤其是我,五年前还和成千上万的红卫兵一起在天安门前狂呼“***** 万万岁!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 永远健康!”怎么突然间就变了?变得这么离谱?变得……?看来,这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简单如我是永远也无法弄懂的。

发生这次政治事件后,支书把我抽出来搞宣传工作,写批判稿,编排一些宣传节目,如三句半、对口词之类,也写标语、办黑板报。

我在队部办公室,美美在她的卧室,我俩都成了拿笔杆子的人,一份我在煤油灯下熬了一个通宵写成的《关于十二队养猪经验报告》被分场大加赞赏,还送往总场向各分场广播推广,十二队的身份倍增,我这个吹鼓手理所当然的水涨船高。今天这个队干部请我帮他写总结报告,明天那个队干部请我为他写工作总结,就连支书上党课的发言稿也要我帮他写,这是最难的任务。因为支书没文化,写的发言稿既要简单又要明了,基本上用口头语言,因此,我学会了用不同的笔调满足各位领导的要求。

支书是一个复员军人,名叫王跃富,约三十多岁年纪,身高不超过一米七,没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斜斜的。望他的脸,你马上会联想到类人猿,前额和下巴都稍有突出,皮肤呈古铜色,眼睛大而深陷,似乎眼球的白色多于黑色,当他瞪大眼睛时会让人生畏。他平时不苟言笑,即使偶尔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也不会让人感到亲切。他是那种很严肃认真的人,别看他如此平凡,在部队里却干过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是社员告诉我的)。

一天,军营里一辆马车不知何故受惊而狂奔起来,情况很危险,如不及时制服受惊马,后果不堪设想。王跃富当时恰巧在场,见状第一个冲上前去,一个箭步跃到马上准备握住缰绳,结果被马甩倒在地,马车从他身上轧过去,他忍住痛翻身尽全力拖住马车,在战友的共同努力下制服了受惊马,他被送进了医院,伤好后不能再继续留在部队,便复员回生产队做了党支部书记。

他虽没当上英雄,但他的英雄事迹却让他当上支部书记,成为一个队的领头人。而且,在分场他说话也很有分量,比他地位高的人,谁不因为他的事迹而敬他三分?

王支书并没有多少组织才能,但大家都敬他畏他。凭的是他带头实干的精神。每当我看到别人都散工回家了,他依然赤裸着上身,顶着正午的炎炎烈日在打谷机上用力的踩着踏板,一堆堆的稻谷在他身边变成稻草,紫酱色的背在太阳下闪着亮光时,脑子里便浮现出他冲向受惊马的画面,那健步冲向受惊马和太阳下打谷机上古铜色闪光的背影不断重叠,我便油然而生敬意,这才是光明磊落的共产党人!这种人在战争时代,一旦需要他一定也可以成为董存瑞,黄继光!

分场准备把王支书调到情况比较复杂的综合队去当书记,对于组织上的安排他绝对服从,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也调到综合队去任会计,理由是他身边需要一个我这样能写会算的人。

分场领导很为难,会计工作在农场算是个很好的职业,很受人尊重,故一般都由贫下中农推选出来,当时综合队已推选了一位当地的女高中生,名字已报到分场,一般情况下分场只需下发通知就行。

在王支书的坚持下,分场只好让我俩公平竞争,给综合队的贫下中农一个交待,让我们通过一个星期的自学算盘,然后择优录取,我没有让支书失望,在王支书到综合队当书记的同时,我也成为了综合队的一名会计。

我又一次离开了美美,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太多的留恋。

不料这一次的分别却成了永别,到综合队后我便和美美失去了联系,她后来的一切都是小明告诉我的。

我离场后不久她便与贾海洋结了婚,婚后生了两个儿子,但身体一直不好,长时间在娘家养病,后来病情加重,当她病危转入湘雅医院时已是不可挽回了,她患了癌症,死时才三十二岁。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整天都沉浸在悲痛中,那随着岁月逐渐淡薄的情意因美美的死而复苏,十年前共同生活的情景突然间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美美那姣好的身影渐渐充满了我的整个思想,生不能临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的遗憾使我止不住的泪流满面,我提笔写了“与小晏相处的日子里”这篇文章,记录下与她相处时的点滴,不为别的,就为那无法忘却的往事,为六门闸上的一段依依惜别情,这是我唯一寄托哀思的方式,用以寄托我深深的思念和永久的纪念。

(五)别了,可爱的洞庭湖


综合队是我在农场过的最惬意的地方,在这里,我不仅是会计,更是宣传员。我的特长和能力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应用和发挥,大家对我的尊重和赏识让我的精神得到了十分地满足,这种精神的满足超越了对远方丈夫的思念,在综合队,我如鱼得水,非常的自在快乐。

尽管我在综合队过得非常快乐,但小曾却不想过牛郎织女的生活,在他领导的帮助下,七二年五月,我的户口还是迁到了湘潭市红旗农场,在户口迁走之际,我突然对洞庭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恋之情。

洞庭湖,这里有我的忧伤,也有我的欢乐,有我青春的奉献,也有我不堪回首的伤痛。我的生命之旅曾在这里驻足,纵然有伤心的过往,却也有难以忘怀的曾经。在户口办好后,我仍在队里逗留了一个多月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我的新朋友。

别了,可爱的洞庭湖!

别了,我终生难忘的钱粮湖!

(作者系原六分场四队湘潭市三中知青)

图片:陈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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