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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春天,得以安葬

 书虫小记 2022-01-19

偶然得知的一位韩国诗人高银,还是2018年夏天看到这本《春天》,放在工作桌上,在一大堆工作报告和项目资料里,偶尔会翻开读一读,突然想象一下。谁知这个书名在2020年的春天应景。

高银在韩国也算一个挺会穷折腾的诗人——在日本殖民下长大,在韩战中当运尸工,出家当过和尚,上世纪五十年代还俗后开始写诗,七十年代参与民主运动四次入狱,八十年代解禁,他才开始闻名,后来成了联合国和平友谊大使,韩国民族辞典事业会会长,11首诗歌进入了韩国学生语文教材,2018年还能以85岁高龄暴出性丑闻,黯然下台——过去25年间,他用诗刻画了5600个他见过或了解过的当代人物,组成了叙事组诗《万人谱》——这个野心也堪比巴尔扎克。毫无疑问,这样的诗人一定不会赞歌的,他时常会诅咒与控诉,时常游荡于乱葬岗和前战场,在幸福的时代让人们看到战争的阴影,让人们看到魑魅魍魉;奇怪的是,同类的文化和集体主义至上的氛围里,这样的诗人没有被国人和政府指责为别有用心,反而被认为是国宝级的诗人,带鬼气的诗歌菩萨。

相比国内当代的现代诗人,高银的笔法是简练的,用词简朴,言语中总带有些许禅意和静谧,当然,静谧中也能体会到他七十年代中年时期的狂放和绝望。他的诗既会记录一些最具体细微的日常事件,也会记录可怕的战争毁灭,还有强横的政治运动,还会放置到全宇宙意象里,可能就是他早年学佛造就的思维吧。

46岁还能以无期徒刑入狱,他说自己的路由此变成了狱窗中的蓝天——我谎称世界是我的母亲,谎称荒凉岁月的戒严令是我的恋人,第一次透过铁窗望见一片云,可我拒不向它投去哪怕一刹那的秋波他立誓如果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便给一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不论是相识的,不相识的,伟大的,渺小的,真实的,虚构的,都写一首诗。那时候的高银可能没想到自己会出狱。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三十年后完成包含四千多首诗,记录了五千多个名字

在他眼中,韩国这片土地和历史,无法唤起他的爱国,他能感受的,只是深重的灾难、悲伤与哭泣以及文字与思想的牢笼。他说,之前是只允许有“我们”,不能有“我”,“我”就是罪恶。之后“我们”一夜之间进了垃圾堆,原来高喊“我们”的人们,又铺天盖地改说“我”,只剩下“我”,这样的国度里,只有虚无和遗忘是永恒的。他说,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爱国了,这样的国家才是可爱的。

从诗歌文本上来看,因为不懂韩文,无法理解高银对于韩国文字和行文方式的改造。不过他有个观点就是诗歌是对形象的结构化排列,也许意象如模块一般,凸出,凹陷,圆角,锯齿。一日不写是对宇宙的不恭,一日不读是对自己的不恭。

这部诗集是他自选的诗集,也算是简单罗列出了他思想上从阴郁和恨意走向博大和无奈的历程,当然他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审视反思从未停止过,只不过越到后期,纯私人化的意象更浓。你越是去选择,越是惧怕词不达意,就越缺乏了自我本意。多少人会读出“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里的苍凉潦倒与悲哀无奈?

稍微列几首打动的小诗

《在休战的边线上》:

北方的女子啊,我愿是团霍乱菌

潜入你的肉

和你一同死去

埋入同一座坟,零落成这个国度的泥土

《微笑》:

站在煮熟的猪头面前

望着那笑容

惟愿我们慈悲如斯

《我》

……

投胎做人后

我是二流的萨满

然后是脱掉人类的皮

变成雏鸡之前

碎掉的鸡蛋

还曾是七千米上空昼夜疲惫的大雁

《林和》

权力甚至对虫鸣也那般残暴

他们将诗歌葬入逝去的时间

与不会到来的时间的罅隙

只好从时代的化石依稀解读诗人的情怀

今天这些把戏够炫

《呼吸》

刚收回呼吸的人面容安详

呼吸的尾翼

依稀停留在面庞之岸

安详

《家》

摇动的狗尾巴 喜悦

从屋里 迎上来

我的心 也从屋里 迎上来

摘下钢盔

放下枪

解下子弹袋

脱下牛皮军装

左脚开始 脱袜子

两只光脚露出 像可怜的新芽

抬眼瞥见妻的照片

泪 淌了下来

一些打动的句子:

  • 活着如海,极目不见一叶风帆

  • 贫困时,连泪水都供不应求

  • 赤脚站在春天的泥地里,我的头盖骨上长出花骨朵

  • 路边的垃圾堆上

    被丢弃的一台电风扇

    在寒风中里旋转

    转得好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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