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概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天津一个小巷里逛，路边一个旧书店，几个红色大字贴在门窗上那种，进去转，阳光从门窗透过来斜照在书架上。就看到了这本1987年天津人民出版社一版一印，定价为1.95元的《肖邦》。三年后，在看制作得美轮美奂的纪录片《书迷》系列时，发现这个旧书店居然出现在三年后的纪录片里，阳光也照样是冬天那个角度照进来。 也是在两年前，在音像店翻看黑胶时，发现了格伦·古尔德这么一个钢琴怪杰，加上当时刚开始练习钢琴，听了两张，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喜欢边哼边摇头晃脑弹琴的钢琴家，找来了他的两本传记读了，一本是敝号前年推介过的《十指魅影》，一本是获奖的连环画。 古尔德的哥德堡变奏曲当然是绝妙的，不过，肖邦则是神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多年来不敢正视他一眼。这本传记算是我对他最初的接触。 从现存的照片和肖像画，以及各种同时期文人学者的描述来看，肖邦在长相上并不十分出众，他身高一米七零，非常瘦削，茶褐色的长发，留着鬓角，鼻子很高很大，淡褐色的双眼深陷，所以常给人忧郁的感觉。他的手型非常漂亮，是紧张而灵动的，他的另一半神灵都在钢琴上。 肖邦的父亲，尼古拉·肖邦是出生在法国洛林的波兰人。这是一群在十八世纪初，跟随被废黜的波兰国王列茨科金斯基逃亡到法国洛林的波兰贵族和仆人们。在洛林，他们得到了路易十五的热情招待，于是安顿下来。尼古拉·肖邦的父亲，是一位为波兰伯爵帕克维护车轮子的木匠。尼古拉·肖邦出生之后，出乎意料地受到了伯爵的照顾，让他上了学，增进了学识和视野，并在尼古拉17岁这年，委派他跟随管家威德里奇回到波兰，帮忙照顾伯爵在波兰的领地。 谁知尼古拉就此一去不返，定居在了祖辈的故乡——华沙。 早在尼古拉出生前两年1772年，波兰就遭到了历史上第一次瓜分——俄国、普鲁士、奥地利将大片领土吞并。国王斯坦尼斯劳斯勉力维持这个国家的存在——波兰这个国家的奇特，参见敝号上半年推介的《东欧札记》。尼古拉·肖邦来到华沙的第二年，国王颁布了新宪法，对政体进行了集权化、平等化的改革。这一改革引来了俄国的觊觎，大军压境，1793年，波兰遭到了第二次瓜分，领土变成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大小。也是这一年，路易十六上了断头台——参见敝号前年推介的茨威格的《断头皇后》。 第二次瓜分引发了波兰的国民军起义，爱国者组织起来反抗无能的国王。尼古拉也参加了国民军，并进行了作战。当然，又是一次巨大的失败——1795年，波兰遭到第三次瓜分，国民军被屠戮殆尽，连首都华沙都被分给了普鲁士——波兰灭亡了。 不过，尼古拉·肖邦却生存了下来。在新的王国中，24岁的他利用自己会法语的优势，给贵族们当起了法语家庭教师，期间他学会了小提琴和长笛，好名声渐渐传开。后来，他成了沙贝克伯爵的家庭教师，并在35岁时，与伯爵的管家朱斯蒂娜结婚成家。 毫无疑问，在那个年代，一个木匠的儿子要与贵族小姐结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尼古拉很好地隐瞒了自己在法国洛林的身份，并断绝了与法国老家之间的一切联系。 生活的神奇就在于，正当新郎隐瞒了自己身份结婚不久，1806年，拿破仑法国的大军就到了波兰，华沙又成了法国的领土。拿破仑授意波兰贵族成立了新的华沙大公国。正是在军队前进的嘈杂声响中，弗雷德里克·肖邦于1810年2月22日出生在沙贝克伯爵家的泽拉佐娃·沃拉庄园里，他之前还有一个姐姐。父亲尼古拉40岁。 华沙大公国在拿破仑的庇护下算是获得了名副其实的独立。文化教育事业很快发展起来，尼古拉瞅准了一个华沙公立中学的法语助教职位，申请上并且把全家都迁往了华沙城内。不过好景不长，很快拿破仑在1814年战争中失败退却，华沙又沦落到了俄国人手中。 这一次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自己担任波兰国王，他安抚了倍受摧残的波兰，让拿破仑时期已经开始兴起的波兰文化复兴运动继续发展。 尼古拉是一个非常称职的父亲，他不但拼命工作教书来挣钱糊口，而且亲自辅导孩子们的功课，坚持让孩子们学习波兰语和法语两种语言。因此，六岁的肖邦就已经能开始写诗。 肖邦对音乐的天赋展现得很早，大概是两岁开始，就能自己去弹钢琴。到六岁时，他已经跟随华沙的音乐家茨威尼学习钢琴弹奏了。 茨威尼本人是一个不拘小节的音乐家，他极为惊讶地发现尼古拉这个儿子有着超常的手指肌肉控制能力，协调性极好，自己就能视读最难的谱子，甚至于不需要做大量艰苦的手指练习。茨威尼强行要求尼古拉夫妇给肖邦买当时最好的大三角钢琴，必须是最好的，他相信所有天赋的孩子都是被劣质钢琴毁掉的。而且，他还让肖邦养成了手指之间加上木契睡觉的习惯！多可怕的老师。 茨威尼甚至鼓励7岁的肖邦就开始即兴演奏，他亲自给这个小家伙记谱，之后教肖邦记谱。当茨威尼把这些谱子印刷出版之后，8岁的肖邦就在华沙出名了。 8岁生日刚过两天，肖邦受邀进行第一次公开演出。华沙当时致力于发展文学艺术的贵族圈子，为他的提升和发展提供了最佳的环境——他被不断地邀请去贵族圈子内演出交流，与各类音乐家们交流学习。他那么小，就已经跟王公贵族们成了朋友——视野和心胸就这么打开了。 11岁时，茨威尼把肖邦介绍给了华沙音乐学院院长埃尔斯纳，从此由埃尔斯纳教授肖邦。埃尔斯纳是意大利音乐家，后来定居华沙，成为华沙音乐界的权威。只不过，埃尔斯纳是一位音乐家，并非顶级的钢琴家，他教授给肖邦更多的是音乐，肖邦从12岁起，就没有再接受正规的钢琴技术指导——已经很少能有人再教他钢琴技法了。 13岁，肖邦考入了著名的华沙公立中学。这所中学的教师，几乎清一色当时欧洲各学科领域权威，肖邦在这所学校中真是如鱼得水，在音乐、美术、文学、数学领域均受到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和陶冶。难得的是，这所中学展现出了高度的宽容和先进的教育理念，肖邦当时也很淘气，而且明显偏科——他理科要弱很多，学校也不对他有很高的要求。他和同学们的很多恶作剧，也常常得到教师们的容忍——比如他喜欢画像，经常在上课时偷画老师的样子，当场被逮之后，老师常常反而说他的画确实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华沙的波兰人都比较歧视犹太人，而在华沙生活的犹太人又很多，他们充斥了社会各阶层，但基本都是底层人物。受到家庭和学校环境的影响，肖邦对犹太人也有歧视倾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以说波兰犹太土话为逗乐题材。 1825年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来到华沙视察，当地举行了一场音乐会。当时一名波兰学者发明了键盘风琴——就是用脚踩拉风箱发声，然后通过键盘控制音调的键盘乐器。肖邦很快就掌握了这种乐器，因此，被选为为沙皇表演这种新型乐器的乐手。 从此他就喜欢上了键盘风琴，常常在公立中学的礼拜中担任风琴伴奏。不过由于他过于投入，经常是弹着弹着就甩开大家，自己即兴演奏去了。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创作爆发期，即便是睡觉躺在床上，脑子里也在即兴作曲。当年夏天他就出版了自己的即兴钢琴曲。 这个年代的华沙，完全成了欧洲艺术荟萃之地，几乎每天都有歌剧、音乐会、独奏音乐会上演，出去公开演出，还有各种私人音乐会。肖邦的父母只要是名人名剧演出都不会落下，因此，还只有十五六岁的肖邦，几乎已经见识过了当时欧洲最顶级的剧目演出和音乐家的演奏了。他几乎场场都会写评论，回忆和反思歌剧的编排，演奏的技巧和不足。——还是那句话，一万小时天才，不是说练习和学习一万小时，而是天才所处的优越环境，使他学习的时间密度和质量远远高于普通人。肖邦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交流和练习的一小时，足以顶在偏远地区，一年可能见不到几场音乐会的人，关门练习一年的效果。——肖邦曾经写道，离开了华沙，几乎都找不到一架像样的钢琴。——影片green book里那个弹肖邦出身的黑人钢琴家Don Sherley只能接受施坦威。 1826年，肖邦从公立中学毕业，进入了波兰音乐学院。还是那样，他只能从学院学习作曲和语法修辞一类，钢琴技巧则只能靠自己来练习提高。他的老师埃尔斯纳的确为他的成长起到了关键引导作用——埃尔斯纳在当时属于一个异类，他主张要顺从学生的天赋，不能直接教授学生习惯或者钻研某种风格或流派，而且也不能让学生陷入某种乐器的技巧中去，音乐必须是全面的，音乐是一种修养，而非技法。在教学过程中，要看重学生的创造力，不能用规矩限制他们。这使得埃尔斯纳在华沙也常受到质疑和批评。 1827年，肖邦开始尝试各类风格的创作，他甚至会自主去选择一段名剧，对其中的乐段进行改写，而且还开始尝试谱写管弦乐。这些作品也开始在圈子内流传，由是，他的朋友圈迅速扩大，与音乐界的各类名家开始交往。 182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能够以一名生物学教授秘书的身份一起去柏林参加学术会议，这是肖邦第一次出国，开心非常——因为他早就想到柏林、维也纳、巴黎这些地方去看看，最主要是听当地的音乐会，听到原味的本地音乐。在柏林，他见到了著名的洪堡教授（有关洪堡这个奇特的人物，敝号前年的《丈量世界》和《创造自然》中详尽介绍过），还见到了比他大一岁，却早已名满天下的门德尔松。 肖邦在德国的短期造访，让他的父亲尼古拉看到了一种可能，尼古拉开始筹划给自己的儿子提供资金进行一场学习旅行，主动让儿子出去周游那些音乐圣地。 1829年，肖邦跟随一名教授，带着埃尔斯纳老师给他写给维也纳同行们的介绍信，奔赴维也纳。在维也纳他利用一切时间听音乐会，不断地写评论进行总结。同时，还在介绍信的帮助下，拜访各路高手，又通过这些音乐界人士邀请去参加各类私人聚会，在私人圈子里开始演奏，逐渐地传播自己的名声。 肖邦从个性上来讲，是个非常羞涩内敛的人，之前他在柏林见到的那些名人，他几乎都没有不敢主动上去打招呼。他之所以向往并且敢于走出国门，完全是因为音乐的吸引，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所致力于的那个事物自然就会对人产生强大的推动力，去做哪怕是违背个性的事。这种情况，在其他学术领域，如数学、物理领域中屡见不鲜——如有人际障碍的图灵，也能因为纯粹的学术问题的吸引，走向学界圈子，主动沟通交流信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