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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阅读相关内容:《五莲乞丐南南》《东港乞丐大碗碗儿》 莒县第一中学 刘炼收 过去很长一段岁月里,每个村子里都有“潮巴”,每个村子里都有“要饭滴”~~庄户人都这样称呼傻子和乞丐。 潮巴一般是本村的;要饭滴一般不是,大都是周边村庄的,有些是从几十里外的地方甚至河南等外地来的。 这些要饭滴,一种是临时乞讨——每到冬天农闲时节,有些说着外地口音、故意穿得破旧的人,穿行在各个村庄中,向家家户户乞讨,从而获得人家对自己的施舍。过些日子后,他们就将乞讨来的地瓜干等运回家中,或变现带走。 而另一种是终生乞讨,他们一辈子乞讨,以要饭为唯一的主业,以要饭为生。 70、80年代,我们村里突然来一个要饭滴,叫张三。 他傻呆,只能终生乞讨。
张三,行三——姓氏加排行直接就是姓名,如张三李四王五——来自沂水县杨庄公社张家小峪村。 他家中有一父亲,还有一哥哥在北京当兵,是团长,不知真假。
张三的傻呆是脑膜炎后遗症造成的。——那个年代每个村庄中的傻子基本上由一场大病所致,而脑膜炎是最可恨的罪魁祸首。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张三就是我们村子的常客,他常驻我们村。某种程度上说,他就是我们村子的一个村民,我们村自然而然的是他的第二故乡。 因智力的低下、身体的孱弱,张三的乞讨范围非常有限,基本上是以我们村子为中心,方圆十里左右的村庄是他脚力能够到达的地方。
很多日子的傍晚,他会从另一个村子蹒跚到我们村子,然后找个地方过夜。 人家的门楼下,村中的碾棚,或是草垛旁,牛棚,这都是他居住的地方,这些地方就是他一个个流动的家。
他不能也无能改变自己的居住环境,只能依附于自然,在一个个露天的、流动的家中,去完成一个又一个或长或短、或热或冷的夜晚必修课。
他的今天就是一成不变的昨天,他的明天就是复制拷贝的今天。 他在每天的傍晚结束乞讨的一天,他又在每天的清晨开始乞讨的另一天。 一年四季,他总是穿着极其污垢的棉衣棉裤,头上戴着同样极其污垢的棉帽,棉帽的两只耳朵永远张开着,就像是一左一右的放哨士兵,像为他瞭望什么、警戒什么。
多年的污垢遮盖了他瘦削的脸,他总是佝偻着身子,背着一条同样极其污垢的布袋,布袋里是一成不变的、乞讨来的食物——一些瓜干、一些玉米、几块煎饼、几块馒头,这些来自不同人家的食物都早已变成霉迹斑斑的坚硬的“石头”——这些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背着这个跟随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布袋,穿着一双明显大很多的军用棉鞋,蹒跚地走在这个那个村庄的或是尘土飞扬、或是满是泥泞、坑洼不平的大街小巷中。
张三的这身棉衣从何而来?是哪位好心人施舍给他的呢?张三穿了多少年了呢?无人知晓。 他只是在热的天里,将腰间的绳子解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使自己凉快一些。
但是他从未露出过污垢不堪的黑乎乎的下体,即使在春天里脱下棉裤逮虱子的时候,他也往往选择隐蔽的角落——或是一座桥下,或是一堵残墙后,或是一垛柴草里——避免自己被他人看到,尤其避免被女人看到。 我们从没见过张三随地大小便,他必定寻找更加偏僻的地方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张三要饭只是站在人家大门外永远吆喝大娘或大嫂。也许他以为只有这两类女性才能给人安全感。天下的女人是温柔、善良的,成为母亲的女人都是如此,而农村中的母亲更甚之。我想,在张三混沌的意识里对母亲的温柔有深刻记忆。
如果,这户人家没有应答,张三是从不会进入人家院门的,他只是慢慢地转过身,蹒跚地再到另一户人家的大门口继续吆喝大娘或大嫂。 人家若有应答,他才进入院子,顶多站在院子的中间,即使主人热情地让他进入堂屋,他死活也不会进去。
接过施舍的饭食,他只会“嘿嘿”地表达谢意,然后将人家的大门——无论木门还是柴门——掩好,继续到下一户人家。 所以,张三是唯一不用打狗棍的乞丐,即使有些人家的狗见了他之后,也只是轻轻呜咽几声而已。
若是碰巧哪家有喜事或是哪家改善生活,张三就可以获得一顿大餐——整个的馒头、一大碗的水饺,甚至于会有一些菜肴——这可是百年不遇的。 面对这些丰盛的大餐,张三依然“嘿嘿”着,只是声音更大些,盛饭的锈迹斑斑的陶瓷缸都因激动而哆嗦不已。 无论谁家都会叮嘱,“张三,赶快吃了……” “嘿嘿,俺不敢吃,俺大大有千里眼……”张三总是这样回答着。 “潮巴,嫩大大吓唬你,几十里路,他看不到……” 张三依然“嘿嘿”着,对那些大餐只是羡慕地看着,从不动手,更不动嘴。
想必,他的父亲是严厉的,必定在家中不止一次地“叮嘱”过他,若是讨到好的东西,不准自己偷吃了,我是有“千里眼”的,我是能够看到的,否则……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将所谓的“好饭”带回家,而被父亲喝骂过甚至毒打过?张三从未说起过,也从未有人问过他。
获得大餐的张三走在街上是兴奋的,连同孩子们都能感觉到。 “张三儿,你学狗叫。给你糖吃……” 混沌的张三应该知道这是标准骗人的鬼话,庄户孩子就稀罕糖,不逢年过节那哪能随随便便有糖呢?即使有糖,哪个孩子舍得给他人吃?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张三是不计较有没有糖的,他开心地叫着。 “张三儿,你学驴嚎……” “昂,昂,昂,昂……”张三更加兴奋地驴嚎着。
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张三更加起劲地叫着。
若是人群中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张三更会“人来疯”般地表演着:毫无章法地手舞足蹈一番,摇头晃脑地哼唱无人能听懂的曲子,他把上下牙咬得“咯噔、咯噔”直响,头顶上棉帽的耳朵就像两只驴耳朵那样竖立在两边,随着他不规则地动作而毫无规律地抖动着。 最后,张三在气喘吁吁中停下,瘦骨嶙峋的胸脯激动地起伏着。
孩子们的笑声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只要他们高兴就好,他们的心情或许影响着他的乞讨成果。 他似乎又很遗憾自己重复不变的表演,因为自己实在没有其他更多的技能来赢得他们的哄笑了。自己除了能学狗叫、学驴嚎,自己还能会什么呢?自己还能够有什么其他拿出手的、新颖的东西换取孩子们的高兴呢?
所以,当表演结束时,张三在人生的高光时刻享受赞许与肯定后,他又迅速地跌落到无比地落寞中,他依然“嘿嘿”着,但,不再那么兴奋。他从较高的赞誉中一下子跌入到无比惭愧中。
“张三,给你说个媳妇吧……”和张三开如此玩笑的大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嘿嘿,那敢自(情)好……”那极厚的污垢也掩盖不住张三的神往。
“嘿嘿,不行啊,挣不出吃……” “嘿嘿,娘们难伺候……还是光棍子好……嘿嘿……” 张三总是快速地否定自己的决定,满脸的惆怅遮盖了他内心的憧憬。 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谁会爱他呢?张三这辈子肯定是得不到女人的疼爱与滋养的。
如果张三是一个女人,即使傻得更厉害些,或许依然可以嫁人。 然而,张三不是女人,他是男人,他是男人中的傻子,他注定不会获得来自女人的关心、疼爱、滋养…… 于是,张三容不得电影中卿卿我我的镜头。 每当村子里放电影的时候,张三总是带着他的全部家当,坐在荧幕的最下方。一旦镜头中出现男欢女爱的画面,张三必定是愤怒的,他一边骂着,一边往荧幕上扔石头…… 1986年冬天的某个夜晚,一场突入其来的风雪将张三覆盖。 村子的人们将冻僵的张三抬到废弃的地窖并把他救醒。 一个冬天,全村的老老少少自发地给张三送吃送喝。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张三从地窖中蹒跚地走出来,他更加污垢了,更加虚弱了,走路更加不稳了——热心的父老乡亲为让昏迷的张三赶快醒过来,着急地用火烤。然而,他的十个脚趾因严重冻僵竟然全部掉了下来…… …… 90年代中期,因到外地求学,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张三。 后来听人说,他,张三,在距离自己家乡几十里外的公路上出了车祸,被撞身亡……
如果张三健在,他应该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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