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吴晓雪丨寂寞的站台(小小说)

 读在现场 2022-01-19

初见老杜的时候是一个初春的寒冷的后半夜班儿,好大的风!把刚一打开车门的我吹的侧过了身子,老杜就在这一当儿忽的一下窜上了车!破衣烂衫的,感觉像是一个乞丐。我抬高了声音喊他:“有票吗?把车票打开!”他惶恐的看着我,把身子使劲儿的往里缩……“没票就往那边车厢走,补票!”他稍加犹豫了一下,迅速的往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找他费了我老半天的工夫,最后在相邻几节车厢的风挡处终于被我给捕获了!他蜷缩在那儿,头朝里,给了我一个开花儿露着棉絮的后背,我碰了碰他:“来!出示车票!”他把头更深地埋了下去……“说你呢!把票打开!”这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抽泣的背部……他哭了……这应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吧!一个大男人,因为没票而哭泣,这可是我头一回见。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好啦!好啦!没票就没票,哭什么呀!我带你去找车长,下一站下车!”他听说要让他下车,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俄不下车!”他眼睛红红的:“俄不能下!”我哭笑不得:“不能下?那你拿车票出来啊?没票还想白坐车……”我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惊愕的场面:他猛地跪了下来……斑驳而杂乱的头发野草般的掩映着那一双浑浊的哭泣着的泪眼……我的心就感觉特别的难受,我扶他起来,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的八岁的儿子因为家里没有粮食,饥饿难耐的他因为一点小事挨了母亲一顿打之后就在几天前离家出走了。他找遍了周围的几个村子都没有找到,昨天听人说两站地外的一个镇子上的一个饭馆收留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赶过去看了,结果也不是!身上仅有的几块钱也花光了,没办法,还得回家,只好硬着头皮闯上了了车!他抬起开了花儿的袄袖来擦泪,一双手皲裂的不成样子……前方的小站就是他的家了,我沉默了,心情也跟着他的哭诉压抑的不得了,我摸了摸裤兜,拿了十六块零钱给他,他紧张的什么似地:“不要不要!俄下车等到天亮了再走个二十里地就到家了,用不着钱。”我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使劲儿的把钱塞到了他的手里:“几块零钱!看你也没吃东西,等天亮了还要赶路,找个地方将就着喝碗面,二十里的路不近呢,饿着肚子怎么走得到。还有啊,你儿子有照片吗?你什么时候拿一张来,我们帮你在车上留心一下,没准真能找到呢!”他使劲的摇头:“有是有一张,娃百岁上照的,不顶用!哎!俄娃好可怜!知道娃饿的没法活,倒不如把麦种煮了给他吃些,哎……知道他会走,说啥也不能打他啊!娃一向乖巧的很!谁知道就走了呢!唉!”后来他就说他姓杜,孩子叫水生,腊月初五的生日。刚过了八岁的生日不久,走时穿一件旧的蓝棉袄,旧黄绒裤,脚上是一双旧的黄胶鞋。

下车的时候他木然的盯着我看:“你是好人!俄记下你了。”我心里堵得慌,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你别着急,估计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儿子的,或许,他现在就在家里等着你呢。”他咧了咧嘴想笑,但是没有成功。这是一个停车只有两分钟的小站,他站在那儿,车开了,他依然在那儿,目送着我们的列车缓缓离去……

后来的日子里我特别的留心车厢里七八岁的孩子,只要是感觉有一点希望的,就一定上前问问人家的名字和生日,自然也遭来了许多白眼!却始终都没有遇到那个叫水生的孩子……我把老杜丢孩子的事情讲给了车上的同事听,同时关照他们帮着留点儿心,大家听了唏嘘不已!直说真还有吃不上饭的!有人就提议把旧衣服啥的各家不用的东西集中一下捐献给老杜,但是不知怎么才能联系到他,大家七嘴八舌的热烈讨论了一番,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又一个严冬来临了,我成了唯一一个自愿坚守在硬席车厢的女同志,拥挤,嘈杂,臭臭的味道!一遍地扫下来,后背的汗水就会把衣服浸湿,但是我不怕,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和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聊天,给他们讲老杜的故事,讲老杜的眼泪,讲老杜的焦虑,讲一个父亲的心……有那么几个孩子听了以后就哭了,说他们还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之后表示一定会回去一趟,让家里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一个还让我帮忙写了家里的地址以及简短的书信内容,说是等下车了就给家里寄信,叫他们不再担心自己,等挣上了些钱就回去什么的……

再见老杜的时候是一年以后的一个寒冷的晚上,清冷的站台上没有几个上车的旅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乡急急的走来,仰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着车厢号,他看见我的时候一下子很激动的样子,他的脸涨的通红,想说什么却喏喏地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也认出了他:“老杜!你怎么来了?要坐车吗?”他使劲儿的摇着头:“俄不坐车,俄是来送吃的给你来的。”他从怀里使劲的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我看见了,捧在他手里的是一个大大的饼子,他憨憨地努力笑了一下,就把那个饼子直往我怀里塞,那是一种家做的面饼,又厚又大,温暖而坚实,而后便把一双粗糙的大手互相插进袖筒里取暖……头发越发的花白了,我怔怔地看着他:可怜的老乡啊!他一定是等了好多次才终于等到了我,就为了给我一个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的白面饼!走二十里的路程,整个晚上没地方睡觉……他的那身家做的棉袄棉裤已经非常的破旧了,好几处露出了棉花,一双家做的布鞋纳着厚厚的布底,棉裤有些短,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没有穿袜子,脚脖子冻得红红的露在外面……列车就在这个时候开动了,我大声的问水生的事,他使劲的摇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那是一张痛苦而无助的脸……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白开水似地淡寡无味,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老驴拉磨似地生活,如何飞扬的青春也抵不过这八小时的轮班儿转。不知不觉的,初来时的小姑娘变成了年轻的妈妈,不苟言笑的师傅们一个接一个的退休了,不断补充进来的小徒弟们整天的叽叽喳喳嬉笑着,打闹着……叶儿绿了……黄了……好多的人,好多的事,渐渐的,都从人们的记忆当中淡去了……

直到那一年的秋天!天空压抑抑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车厢里异常的闷热!旅客不是很多,坐席上甚至有人蜷起腿来睡觉!风扇咯咯吱吱,有气无力的转着,我就感觉昏昏沉沉的,恍惚的就听见有人在叫水生,我一激灵,马上跑出乘务室来看,车厢里七嘴八舌的到处是聊天的旅客,实在是辨不清谁在叫谁!我急中生智,站在车厢中间大声的喊了一嗓子:“水生!”大家都侧过头来往我这边看,然后就有一个清瘦的男孩子走过来,怯怯的问:“你叫俄呢?”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来了:“你叫水生?”他憨憨的点着头,我努力的放慢自己激动的声音:“你是腊月初五的生日?”他茫然的点着头:“你咋知道?”我真的无法控制我的情绪了“真的是你吗?你姓杜?八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他惊骇的长大了嘴巴,继而讪讪的笑了,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走了两年来天气,俄爹天天出去寻俄,把头发都白了,有人听见俄叫水生,直接就把俄给送回家了!回去俄才知道,俄爹走到哪都把俄的名字告诉给人家,难怪别人会知道俄的事呢!”

听着水生的叙述,我早已是泪流满面,我知道,有一个父亲,尽管是早早的白了头发,但是他的心是暖暖的,因为他的父爱感动了世界!让那个叫水生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作 者 简 介

吴晓雪,女,铁路作家,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小说,散文,诗歌,剧本散见于《草原》,《爱情婚姻家庭》,《这一代》,《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报》,《骏马》,《铁马》。希望能写出更好的文章。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