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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敏公 整理：赵客 【香面摊】 天桥头道横街路北，有一家香面儿摊子，字号是郁馨斋，每年夏季做四个月之生意，据云每年得利亦在二三百元。此种生意较前已经大差，盖因目下各种香水香料盛兴，即真正之香料已受影响，何况香面摊皆是一种粗香胚子，尤其无人购带此种香袋。惟此种生意尚能赚钱者，却仗着卖香人连说带唱，招去多人围立如堵，所买者尽是一种普通男女。其摊上摆有熊掌，死猴，木根等物，购物者专喜听其一面掺兑一面唱。类如拿起一块木头，用钢锉锉时说是檀香，这就顺口唱道：“大檀香，真又真，树叉大来根又深，采香的童儿采了去，老君炉内把他焚。点着火，冒青烟，各洞神仙都来闻，神仙都有闻香意，何况你我是凡人。”唱至此处，对众说道：“货到街头死，肉贱鼻子闻。我们这宗材料，异味清香，诸位不信来！来来！我敬您一鼻子！”割出少许向众一吹，然后又拿起一块说是雄黄，遂又唱道：“大檀香，送停当，回手拿起雄黄香。能避暑，又解凉，专避五毒不生疮，走臭沟，遇茅房，死猫狗，烂牛羊，把我的雄黄带在身上，不见臭味净闻香。”遂又向众说道：“这宗材料，避五毒不受五毒之害，去瘟疫不染瘟疫之灾。”每换一样，必有一样之唱词，及一段说白，所以能招聚多人围看，最后卖时尚有一段念白，说：“您买我这香面儿，多少钱呢，不贵，多了不要，少了不成，共合三十六味一料全香，每包卖您十枚铜元（较十年前增价九倍）。若买十包，外送两包，加此两包赠品，共合算是一打之数，那位买，那位掏钱。”此时所围之人皆不买，他必道：“怎么着，我知道，众位说我的材料不去按，我再把冰片麝香两种，大大的饶上两匙子。”假如依然无人买，他又接着唱道：“你们有眼不识珍，回手再加海南沉，海南沉香非凡品，想起当初一辈古人：齐国有个燕孙膑，他与庞涓是仇人。庞涓摆下五雷阵，要害孙膑命归阴。孙膑手执沉香拐，打的那妖魔鬼怪不能近身。”接着一段念白道：“人无头儿不行，鸟无翅不腾，我把这几位通加上，共合四十味加料全香，仍然每包收价十枚，那位作个头领，掏钱就包。”于是有一买者，即大家全买，每次二十包，买完后依然唱着吆喝，又可招聚多人围上。闻该摊每日卖钱二三百吊，除原本及地租布棚之赁价外，每日尚可得馀利四五元之多云。 【三王】 天桥生意中有三王，皆为数十年最著名之人，久游天桥者多能知其详情。该三王者已成市井中之著名人物也。三王为谁？一是“烤肉王”；二为“豆汁王”；三为“王家茶馆”。兹将此三家营业之内容，详加调查写之如次： 王家茶馆在天桥西南巷路西，字号是“海顺轩”。据云此生意已有百年之久。早先该地尽是茶摊，仅海顺轩有灰敞棚，铺长王姓喜养禽鸟，其房中遍悬笼杆，皆挂各种雀鸟，于是北京提笼架鸟之人，皆麇集于该茶馆。街市上养鸟之人相遇，多以赴王家茶馆聚会为荣，于是念字谐音，又改呼为“王八茶馆”，即其铺长亦不以为怪。是以“王八茶馆”之名，北京人皆能道及，其真正“海顺轩”之字号，如今反无人能知矣。近年来天桥茶馆林立，皆是楼房高筑，茶座如云，而王八茶馆亦建成宽敞之楼房，在墙外又为常年之鸟市（容当详述），于是王八茶馆内虽亦终日满座，却多是提笼架鸟之人。昨询问久在该茶馆之茶客，据云赴该茶馆者决不赴别家，而别家茶馆之茶客，亦决不至彼。盖王八茶馆既为老营业，其茶客亦皆老主顾，且赴该处喝茶者人分三种：（一）早年营翼官人在外缉访案件，多在该茶馆聚集商量，故如今侦缉队人员踩案说事，依然在该茶馆聚齐。（二）拉纤之人，凡议“房地纤”，以及“官司纤”，皆在该茶馆相聚，此亦相习成风之惯例也。（三）养鸟之人，多有一种特性，即欲与群鸟比赛叫哨，以显己鸟之能，又恐被杂鸟串口叫脏，故每晨至晚，皆赴该处，因王八茶馆不准杂鸟打开笼罩之故也。其茶资在十年前尚是每位四十，旋即增至一枚二枚，两年前尚是每位二枚，目下楼上每位八枚，楼下每位四枚，而茶座依然起满坐满云。 “烤肉王”为清真教人，在天桥市场西之空地上，创设之烤肉摊，已数十年之久，现在其摊旁盖有房屋，开设“福源酒店。”烤肉王即在酒缸柜外设摊，夏季售卖各种酒菜，及卤面泡肚等物，每至立秋节添售烤涮牛羊肉，及胜芳镇之螃蟹。按烤肉一物，北京售者甚多，唯天桥地方独有其一。且其烤肉所用之铁篦子，实在与众不同，是以每至秋日往该处就食者，真是趋之若鹜。其生意无论天之冷暖，准于立秋之日即添。昨晚由彼经过，见有多人围火而食，皆是汗流如浆。据云烤肉王之得名，实因其生意诚实，牛羊肉决不混搀，不过价值较他处稍昂耳。昨闻其今年定价，每肉一盘为铜元四十枚（明为四两仅有二两多），其涮肉除每盘四十枚外，仍须加锅底钱每人十枚云。 说至“豆汁王”之生意，与上述两家迥乎不同，该摊设于天桥西南隅魁华戏园前，亦有数十年之久。其摊下布围上，嵌有“豆汁王”三字，摊上傢俱非常讲究。按豆汁一物，为北京之特产，多云旗族人喜喝，早年南城仅豆汁王一处售卖，而内城却遍地皆是，尤以齐化门豆汁最著名。其原质为做粉挤下之浆，用砂锅熬之而成（铜铁锅皆不佳），如今内外城皆有售卖者，各游艺场庙会售者极多，即天桥一带亦是栉比林立，惟皆不如豆汁王的主顾多。据云喝豆汁能宽胸理气，若饮熬之不滚者势必泻肚，而豆汁王者确有几种特色。（一）砂锅熬滚，不熟不售，至完不兑水。（二）摊子洁净不似他摊之秽污。（三）咸菜佳妙，旁摊皆是大咸萝卜，王摊备有各种酱莱辣菜，是以生意极为发达，目下非常得利云。 【老虎摊】 老虎摊为北京之老生意，早年有乡会试的时候，此种摊皆在琉璃厂一带，专为欺骗一般外省赴考者。后来此摊皆移在西河沿打磨厂一带，专骗一般住店之旅客，前数年西单牌楼此摊最多，专篇一般新来京之学生，此种货摊因其专门吃人骗人，是以俗呼为“老虎摊”。后经警察厅取缔不准在街设摊，于是全部移在天桥地方。目下天桥东至金鱼池一带，老虎摊不下十馀处，依然专门欺骗四乡来京之人。按此种营业是一种大生意，所卖的无非是铜器瓷器，木器锡器，各种玻璃镜子，水火壶马鞍䩞，滑石做的图章，居然与旧玉一元，各种物件皆是擦干掸净，整旧如新，凡铜盆铜炉皆用水银擦亮，或用颜色溜金，摆在街上绕眼争光。更有书画册页等物，故意做出旧式古囗，每摊旁边皆一个夥伴，名为“贴靴”，设遇有人来买，其夥伴即从中添价。类如一个假白铜盆，要价即是大洋三元，买主若还价一元六不卖，旁边贴靴人即与添价一元八，买主心想一元八不卖，一定不够本儿，当时即能给价二元，及至拿回一考究，才知是黄铜做成白铜，即便找问理论，伊尚有极充分之理由，并非假货冤人，价值虽大亦非强卖，既是买铜盆，反正是铜盆（熟白铜与生黄价值大差），既不是纸糊泥捏，就不算卖主冤人，此仅叙买铜盆之受骗，其他各物皆可以此类推。且此种不正当之营业，每日亦能开张，足见是“哄不尽的愚人，捉不尽的贼人”，良非虚语也。 【木器摊】 天桥东二道横街，名为木器厂，所有家常摆设之棹椅柜登俱全，洋漆罩油退光漆白碴刷色，无一不全。若愚在京新安家之人，至彼一看，无物不有，甚至玻璃柜，写字台，牌棹，靠椅，长凳，炕棹，卧床，躺椅，一应皆备，巷口有许多闲人站立，每遇由彼经过之人，伊等即行跟随，询问买什么物件。伊等能随去瞧看，且能代为撮合成交。及至购妥之后，由伊等代为抗送，酌给伊等脚力，此种人名为“抗肩”者，俗名叫作“倭脖”。此种人在木器摊尚吃着一笔回扣，若由其拉去之生意，除得脚力之外，该摊卖得十元，另与其扣头二角，买物人以为所买之物不圆（较桌椅铺价值低廉），摆半月之后各物皆现原形，盖皆是破旧木器所改，抹腻子擦血料上浮色，用湿手巾一擦颜色尽退，数日后即能摇之自散云。 【绸片摊】 有一种绸片摊子冤人最甚，此种摊在隆福护国两寺，土地庙均有，晚间各夜市尤多。惟天桥地方是常年摆设，其摊上皆是各色之绸缎零块，如华丝葛，铁机缎各种纱罗，以至早年兴之宁绸摹本，花洋绸，皆是长约一二尺之零块，并皆缺失挖空，表示其是做衣所剪之馀，或是绸缎店所剩之头儿。每块可做鞋面一两双，并可做现成之手绢腰带等物。远看五光十色，非常漂亮，拿在手中看时，除背后已刮浆糊之外，并无何种毛病，若至绸缎店买每尺约一元出头，在彼买零块者一尺五六，不过大洋七八角，遇有做鞋之人买去，鞋未做材料已坏，及至做成往脚上一踩，立刻就一囗一片。据云此种物件皆是破旧衣囗新改，其如此新鲜漂亮者，多是一种手术做成，面上刷色名为“回染”，背后刮浆名为“囗托”，其实物已糟朽，竟能囗眼冤人，所可气的是不但仅上此当，且饶上鞋里鞋底及做的手工，做成之后竟致一扔，此种不道德之冤人生意，竟至无人取缔，实在令人不解。 【卖野药】 北京有一种传真方卖假药之生意，早年是街巷中随便游行售卖，如今仅有天桥之地为多。药摊上摆有许多兽骨熊掌，所售之药，亦均各有方单，并且大书“呈请警厅化验批准”之字样，其化验时或囗一两种专门药品，诳得批准执照后，即能任意冤人。所售者不过是妇科之“西藏红花”，开胃之“西藏青果”，各种治虫化痞的药面，各种治花柳病之消毒水丸，以及百草膏万应膏等。其药品之真囗不提，其售药之法，已知是骗人。如痢疾痔漏等药，方单上写每服大洋二角，每十二服为一料，大洋二元，轻者三服可愈，半料除根，重者一料保好。设有人去问药吃药，伊等皆有一种戗盘之刚口，必要将病之原因说明，再将得病之原由叙清，然后说明病之利害，理囗速治，不可迟延，遂将其药取出，告以药内之真实材料，治此病，如何有效，说的天花乱坠，使病人非买不止。及至买时，可是看人行事，比方是一稍阔之人，伊总设法令买一料，若不能买一料须买半料，最少者让买囗服，非至最末实在五千，告以先买一服，明日赶紧接着再买，否则不能有效云云。若无人去买药时，则必拿一种蛇蝎之类，或玻璃瓶内泡着蛔虫等类说之，名为“卖囗”。及至将人招去围看，伊囗告何病何囗当如治法，非至卖妥两三人算完。更有一种卖藏货者，身着番僧之衣，设摊售卖红花青果等类，告以伊是随班禅而来，囗来真正藏货以作游逛北京之资。更有一种卖药之生意人，刷铁锤打弹弓所为招人，遇有腰酸腿痛者当面管贴，其所为百补增力及大力丸者，即俗所谓之切糕丸是也。总而言之，患病之人满街皆有药店，何必专上天桥。 【洋货摊】 现在天桥有几家洋货摊，所售者纯是洋货，且是东西洋者全有，如食大餐之刀杈匙杓，洋灯花瓶玻璃杯，各种玩物用物，以及皮靴毛毯。此种摆摊人多是机器匠及巧炉匠人，自己有一种修理之手艺，如电囗之物，皆能镀得光亮无比。再如汽枪等物，拆改螺蛳配制铅弹，买时原是缺簧少弹之废物，配成后即能大宗卖钱。此种货品之来源有五：（一）是由大洋货店剔出之损坏者，（二）是由崇文门内各洋行剔出者，（三）是各家夥计仆人窃出售卖者，（四）是由打鼓小贩喝买而来者，（五）是小道货柜漏儿之来路不明者。此种商摊除洋瓶洋钉等零星物囗，其馀能售价一元者，至少可得六七角之馀利。外行人虽知此商利大，惟不是本行欲作还是不成，商家所谓“隔行如隔山”，即此之谓也。 【瓷器摊】 市上百物现皆趋用洋货，惟独瓷器，确是中国的注明。中国九江景德镇的瓷器，向有“官窑”“客货”的分别，未改民国之先，内廷所用一切陈设，皆归官窑所造，所烧的即非常贵重，若放搁多年后尤为贵重，至于客货尚分囗等，一为“闲货”，二为“选庄”。闲货早年预备科场，选庄是在大磁庄售卖，至于小磁店所卖者，确是选剩之货，至于磁摊上所售者，则为挑选两三遍后之劣货耳。目下天桥地方磁摊颇多，内分两种货品，一为“配活”，一为“剔庄”，购买者往往不查，以致受其欺骗。所为配活者，皆是磕碰伤损之货，类如磁壶配盖，盖碗配盖碟等类。其剔庄之货毛病尤多，如“冲口”“硬伤”“走彩”等皆不值钱。比如买磁茶壶一把，其壶照例用纸包封，及至拿回使用，不是盖歪不合口，即是素壶彩盖，明是较磁店价钱稍贱，暗中却吃亏不浅。 【纸烟阁】 天桥之售纸烟者，非常之多，却较他处不同。天桥售烟者多代兑换所，其所售之烟，以中下等为多，多是代纸烟公司分销。先拿烟，售完后归钱，利虽不大，以多为胜，惟天桥之烟阁却有两种欺人之手段，一是售烟“以假混真”，一是换钱“金蝉脱壳”。其售假烟者，是天桥有一种“快手公司”，由各处捡拾烟头，改做成一种纸烟，冒牌往外售卖，另派一群叫卖小贩，端木盘往各戏棚茶肆兜售，较售纸烟公司者利市三倍，其换钱之弊，是整包铜元，满是九十八枚当十吊，若换钱之家拿起就走，暗中就算吃亏不少。若是打包一数，伊则告以原是九八，再与按数补上，其补时另再过手一数，从中又撤回数枚，此即所谓“金蝉脱壳”法也。现在虽然铜元票便利，若至该处换洋一元，至多给铜元票三十吊，其馀与九十馀枚铜元，此铜元内必少给两枚。若经人一数，伊再照补，照补时又施其金蝉脱壳之法，逛天桥时不可不知也。 【烧酒摊】 天桥烧酒摊甚多，所售者半为私酒。北京所谓私酒者，与官酒确是一样由烧锅所烧，私酒不过未经官酒店，透漏国税耳。而私酒之原来囗，确是一种“净流干酒”，较官酒店者尚佳。不过酒摊尚兑水不匀，往往掺杂砒霜鸽粪等毒物，所为饮者昏晕，以表示其酒力之佳。惟多饮极能乱性，轻者头痛眼花，重者即呕吐不止。且该酒摊等尚有一种极大极坏之毛病，即是不讲卫生，其酒菜中如咸鸡蛋，煮花生，豆腐干，皆是极不洁净，而更有代售驴肉者。其肉确是一种骡马骆驴等死后所宰，且三五日不准售完，食此肉者往往传染时疫，此更是不可不慎之一端也。 【食物摊】 天桥为北京最繁华之区，又为各界人荟萃之所，且中下等劳动界人尤多，而闲游散逛之人更为不少。早年仅有各种食物小摊，如今亦有许多饭馆，所售锅贴馅饼包子水饺等物，并有各种冷荤酒菜，每遇游人过其门钱，必要连拉带让，及至入其囗内，则蚊蝇麇集，热汽囗人，所备之酱肝酱肉，不亚于囗囗之皮底。及食其馅饼国铁，囗馅者决非真正猪羊肉。最可气者，是食主若不预先问价，吃完后价值必要吃亏。类如烧酒一壶，竟敢算价大洋六分，酱肘花并海蜇等菜，每小碟大洋一角二，所以此种生意，随开随关，并非营业不赚钱，实因为素日不讲信用，竟至吃主裹足不前。惟在天桥市场之西，有一家九恒号山西饭馆，现在生意极见发达。盖因该处却按正当买卖之规矩，如焦包酥火烧等山西点心，拨鱼削面等山西食品，却是应有尽有。再如蜡肘过油肉，酱包小炒等肉，做的非常精致。现在又添有红炉，专做山西梅酥翻毛等月饼，皆按饭馆做法，菜牌上有各菜定价，不似随意骗人之锅贴铺，于是该生意却日见发达。说至摆摊之售食品者，只有两种尚能差强人意，一是清真斋之卤面，一是白秃子之羊肉豆腐脑，价钱随较他物稍昂，而所售之物却极洁净。其馀如“水瀑肚”“灌肠”“面茶”“水仙包”“馄饨”“扁食”“老豆腐”“炸麻花”，及各种肉摊等，其物之贵贱好坏，尚不必提，惟其摊上永远是苍蝇麇集，秽气熏人，惟每见有许多阔人在彼蹲食，或许是另有一种风味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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