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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句话，其实我一直想讲，也老早想讲了。 一句是：买不起房子的钞票都是零碎钞票“癞头分”。另一句是：穿了黄金马甲脱不下来有啥用。 我一直没写，是因为我最不欢喜从概念出发，然后像小和尚念经那样唠唠叨叨去自我解释。 总归要寻到合适的由头。上海话讲法，就是要借到因头。 感谢邵艺辉导演，拍摄了一部《爱情神话》，还塑造了白先生和李小姐这样两个鲜活的角色。 而且，白先生住的祖传小洋房和李小姐送小囡读国际学堂这两桩事情齐巧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有人据此下结论，这样的人物不真实，这样的生活也不真实，至少不算是当下上海人的真实生活。 他们祭出了一个看似深奥的词，叫“悬浮”。 我当然无缘读到导演或演员为这两个人物写的前传，也无意为影片及其角色做什么辩解。 作为一个在上海住了半个世纪以上的人，我只是想趁机把我一直想讲的那两句话讲出来，如此而已。 讲起来也巧了。李小姐的境遇正好符合我讲的第一句，而白先生的境遇正好符合我讲的第二句。 那我们就一句一句来。 李小姐在外资广告公司做，可以想象，收入是一点也不低的。 平常吃用开销，包括交屋里老娘饭钱，一点问题没得。不但足够送小囡读读国际学堂，余多的，还可以吃吃几十块的咖啡，看看几百块的话剧，买买一两万块的Jimmy Choo。 李小姐手里的钱，只有一桩事情做不成功，那就是果断首付买房子，并且月供一直跟得上。 而且房子顶好不要离市中心太远，人民广场乘地铁不要超过七站。 必须指出，李小姐的这种生活一点也不“悬浮”。 不光她一个中年离婚女生，大多数在上海打拼的80后及以下青年男女，如果不靠爷娘，恐怕都是这副腔调吧。 一个人，一年赚个三四十万，在上海不算本事很大。 租房住的话，月租八千，不错了，也只要十万。 余多的，吃用开销、吃咖啡、看话剧、买Jimmy Choo，绰绰有余。 如果不巧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读读国际学堂，也没啥大问题。 读国际学堂，难不在票子，而在路子。 路子么，每个人，再普通，蛇路蟹路总归有一点的。小叔子、大舅子、丈母娘小姐妹的女儿的过房爷，总归也讲得上一两句话。 所以我一直想讲这句话：买不起房子的钞票都是零碎钞票“癞头分”。 听上去有点荒诞，你家还有啥？我家啥也没有，连房子也没，只有几十万元“癞头分”。 其实，这既是事实，也是很多上海人心头的那点无奈。 可以讲，房价这么贵，大多数小年轻靠自己都不是轻易买得起房子的吧，但小日脚都可以过得不错，尽管心里总归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更好。 买不起房子的钞票好派啥用场？理财？让大钞票生小钞票？哪怕不爆雷，小钞票也生得太慢了吧。 炒股票？想做好人还不如直接学雷锋，去搀老太太过马路呢。 既然已经只有“癞头分”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还不如暂时不去想买房子这桩事情，干脆咖啡吃吃，话剧看看，Jimmy Choo买买，顺带便让小囡读个国际学堂。 顺便讲一句，李小姐住的永康路房子一点也不差。 住在里面，讲出去一点也不坍台。那里的房子至少好过上海滩90%的老房子。 我们从小在永康路那些双门洞里躲雨。 稍微大一点了，又半夜里在那些双门洞里谈恋爱咪哩吗啦。因为那里，路灯也暗，门洞更暗。 开门就是楼梯么，不是局促，而是说明楼上楼下两套分开各管各的吧。 新康花园也是开门见梯。楼上楼下连门牌号都分开。 初来乍到，后房间坐坐，也不失上海人家的常理。 要注意看玛雅的出场，格子窗后面的正间，说不定有无限风光。 再来看李小姐两次吃香烟的窗门，钢窗啊。 钢窗要配打蜡地板，意味着啥，上海人都晓得吧。上只角的标配呀。 1980年之前，至少80%以上的上海人家的房子没有钢窗。 李小姐家的钢窗还至少是三扇头的。那房子的面积不会小，顶多后来被住户自己拦开隔间了。 再来讲第二句话。 很多人评论，讲白先生住的二层小洋房至少要值5000万，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算普通人，他也“悬浮”。 现在的人太狂妄，动不动“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你一条烂命，老天爷都懒得来“由”你。 何况我们谈到的是大上海的房价，绝对由天不由人。 房价这么贵，二手房十万元一平方米，一点也不稀奇。 上海滩，少说也有一两百万对普通的空巢老夫妻住在一百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都是坐拥千万家产。这样的中年夫妻更多。 问题是，如果你只有这一套房子，而且没有财力再买得起第二套，那就毫无意义。 所以我讲的第二句话是：穿了黄金马甲脱不下来有啥用。 房子好比衣裳。没房子住，要睏马路做瘪三；没衣裳穿，也要打赤膊做瘪三。 所以，住的房子再好，地段好，面积大，哪怕像白先生的小洋房，五千万，你不可能卖掉变现，只好住着，就还是空谈。 赛过人身上最后一件汗马甲，虽然是黄金做的，但是你脱不下来啊。 脱下来就赤膊做瘪三啦。 从这个意义上讲，现在上海滩，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啊。 看看光鲜，又有啥用呢。身价不能当饭吃。 房子是不动产，过日子还要流水，要有零碎钞票“癞头分”。 所以，白先生要教人家画画，哪怕被人家当养老院。否则，过期超市也要去不起了呢。 白先生肯定有笔积蓄。但积蓄是要用在要紧要慢辰光的。 比方讲买一双正卡的JimmyChoo，比方讲飞一埭伊斯坦布尔。 影片中确实提到，白先生还有两间亭子间。 这亭子间，我的理解，要么是他老娘嘲他，将一室户新工房比作亭子间。要么门槛精，买进了马上要拆迁的老房子的真亭子间，等着拿动迁费。 漫说白先生的老娘和儿子都不和他住在一起，需要有他们的住处。 就算那两间亭子间空着，你也无法想象，白先生自己搬进亭子间，然后拿小洋房卖忒，手里挥舞五千万，坐在电脑前，进军互联网金融。 岂止白先生，大多数上海人不是十三点，都会宁可选择委屈地穿上那件光鲜亮丽的“黄金马甲”，然后再踏着脚踏车，去扒“癞头分”，买点过期货，来过小日脚。 事实上，我说的“买不起房子的钞票都是零碎钞票癞头分”和”穿了黄金马甲脱不下来有啥用“这两种尴尬，也不止上海才有。 全国房价高企，大家差不多。 我曾经有过不少北漂朋友。 她们赚到了第一笔钱，几乎都选择租房买车，但活得很潇洒。上海来客了，必须雍和宫附近请客烤全羊，首都剧场看戏，眼睛也不眨。 有一次，一位北漂小友坚持要开车送我去机场。 打开后备箱拿我的行李时，我看到两只她自己的拉杆箱。 她告诉我，里面都是自己一些值钱的衣物。 她说，这就是我的家啊。 换工作重新找房子的尴尬头里，她就睡在车子里啊。 那些骂她没上几天班就买这么好的车到处开凡尔赛的人，我只有一句：倷懂只屁。 我相信如果她有了孩子，也还是要送国际学堂的。 所以，全国都有李小姐，今夜我们都是李小姐，李小姐不哭，李小姐挺住，哪里“悬浮”了呀。 更要紧的是，看导演的文章，得知徐峥曾经说过，影片里的故事要离开上海也能成立。 《爱情神话》做到了。 我们终于知道，看一部电影为啥可以大笑十六次。 不但不是因为“悬浮”，而是因为以都市中青年男女的尴尬（悲剧）作为底色。 我的新书《上海话的腔与调》已可网购。当当、京东上都有。 另外，上海文化出版社的“有赞微商城”也已开通网购。 预订签名本的活动，第一批已客满。 下一批何时开始，请静候通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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